我要说的不是别的什么年份,就是2018年,才过了不到一半的2018年。
虽是如此,但我却能预测到我爸爸后半年的生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他又进了传销。没错,就是“又”。
早在2016年的时候,他就干过同样的事儿,那时候他跟着一群人轰轰烈烈地去了西安,发誓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每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别人月入百万的光辉事迹。那时,他常常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他们啊,都是平凡人,境况还不如我呢,投资的钱都是借来的,我还有本金投资。他们都能成功,为什么我不行?我看你也别读书了,以后毕业了光打工能赚多少钱啊,跟着我一起干事业(传销)吧。”(传销需要投资。)
一年后,本金终于输完了。输到了什么程度呢?连我的学费都没了。
他被亲戚指责道:“连你自己的女儿都养不起,你活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用呢?”他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离开了传销的队伍,定下心来开始好好工作。
彼时,我大概也能理解他心中的想法,便开始自力更生。我知道的,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养活他,但我能让他不用来养我。
而如此,换来的却是他又一次的沦陷。只不过这次地点变了,有真实的销售行为,看起来好像更高端了。他发视频给我看,视频里他穿上了以前从没穿过的西装,学会了打领带,手上拎着一个公文包,脚上踩着一双皮鞋,看起来精神了很多。我知道他想得到我的夸奖。我应该说一句:“真帅。”但我没说,甚至不敢认他。他看起来极为陌生,不像我爸爸,虽然还是秃顶,脸上还是布满了皱纹。
然后又开始说服我去找他,他的说服技巧还是很拙劣,一个人也骗不到,让人一眼就能发现是传销,没劲极了。
我跟他直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并从多个角度阐明了他的弱点:交际能力不行,为人腼腆,年纪大不该改行。最后得出结论:应该踏踏实实地去做一份正经的工作,存些钱,然后好好养老。但他总是不愿意承认他的失败,来来回回地说着那一句:“为什么别人都行,而我不行呢?”
几个月后,他打电话给我,说自己手机不行了,想让我给他买个新手机。其实今年过年的时候,他手机就不太行了,我当时主动提出想要给他买个新手机,他一直说自己有钱,不用我买,还说我买了他也不用,所以就作罢。
这时他让我给他买手机,我直接就猜到他没钱了。我对他说:“你找份新工作,我就给你买个新手机。”
他还是不愿屈服,我就跟他讲了沉没成本,取舍问题,给他发了好多传销的危害。但我怀疑他没有听懂,因为他甚至连我的专业都叫不出来。
我一个人越讲越气,恨他执迷不悟,“啪”地挂掉了电话。
我忘记了,爸爸一向是个爱面子的人,这也是他一辈子感到痛苦的根源。他从来没有让我帮他买过东西,这是第一次。
几天后,姐姐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旧手机。”
我说:“有。干啥用,要拍卖吗?”
姐姐说:“老爸他手机坏了,没有网,不能导航了,他去推销的时候容易迷路。”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不愿意说。
我一听到这话,就生气了,“干脆别买了,刺激一下他,好让他离开那个鬼地方。”
姐姐说:“到时他要借贷款买了。”
我这才忙不迭地给爸爸买了个新手机,我不知道他是被逼到了什么样局面,居然想着借贷款了。
我能想象到,拿到新手机的爸爸,依旧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拿着手里所谓的产品奔走于高楼大厦之间,满面忧愁,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明明已经努力了。直至梅花谢了,失去一切,才会罢手。
也许等他存够钱了,又会再去一次,如此循环,反复,循环,反复。直到,再也走不动了。
而我在远处看着,无能为力。
我想在多年后,若是有人问起这些事情,他会说忘记了吧,我也会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