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未来最难看见!
不过人心啊!总以为强求就能得到。人性中的一些弱点在某种视角之下也是改变世界的力量,所以说人的不完美说不定也是当初被设计的一种考虑。完美没有上限,那就把差得那一点点当成是冗余。于是进化论成为一种可以解释的理论。只是进化论中所探讨的时间序列过于漫长,我们都无法理解在进化论所设定的时间里生物是如何完成并趋于完美这一历程的。我们能给予的不过是承认这一事实,并根据这一事实给予合乎理解的条件假定和基本解释。
我不清楚当严复先生开始着手翻译《天演论》(1898年)时内心是如何接纳这本著作的。而严复先生对于赫胥黎的《天演论》的第一段译文却着实让我喜欢:
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列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过几处荒坟,散见坡陀起伏间。而灌木丛林,蒙茸山麓,未经删治如今日者,则无疑也。怒生之草,交加之藤,势如争长相雄,各据一抔壤土。夏与畏日争,冬与严霜争,四时之内,飘风怒吹,或西发西洋,或东起北海,旁午交扇,无时而息。上有鸟兽之践啄,下有蚁蝝之啮伤。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数亩之内,战事炽然,强者后亡,弱者先绝。年年岁岁,偏有留遗。
未知始自何年,更不知止于何代。苟人事不施于其间,则莽莽榛榛,长此互相吞并,混逐蔓延而已,而诘之者谁耶?
从这一段译文中,严复先生可能还无有关进化论的更多资料,相反对于严复先生来讲,他可能更关注的是赫胥黎到底讲了什么。所以才有了以“赫胥黎”为主角的文本演绎。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想象,是严复先生假借赫胥黎之眼而阐述自己的感受。在赫胥黎的《天演论》所讲述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与严复先生的个人认知可能存在着某种不太协调的冲突。不过严复也深深的知道,冲突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赫胥黎讲述的“道理”与严复先生身处的时代具备某种暗合的解释。
在严复先生的译文中,彻底脱离汉语的语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看到严复先生的版本更像是一篇类似“赋文”的内容。多少还有些“发思古之幽情 吟伤今之离恨”的伤怀之感。
有关《天演论》的第一段内容在1971年还有一个译文,译者已经不可考。其书名已经更改为《进化与伦理》(科学出版社):
可以有把握地想象,二千年前,当凯撒到达不列颠南部之前,从我正在写作的这间屋子的窗口可以看到整个原野是一种所谓"自然状态"。也许除了若干突起的坟墓已在几处破坏了连绵的丘陵的轮廓以外,此地未经人工修葺整治。薄薄的植被笼罩着广阔的高地和峡谷的斜坡,还没有受到人的劳动的影响。本地的牧草和杂草,分散在一小块一小块土地上的金雀花,为了占据贫乏的表面土壤而互相竞争着;它们同夏季的烈日斗争,同冬季的严霜斗争,同一年四季从大西洋或北海不断吹来的狂风斗争;它们尽其最大可能来弥补为各种地上和地下动物所造成的破坏。年复一年,在本地植物中不停的生存竞争,在不平衡的状态下,维持了它们自己的通常种群数量。
无可怀疑,凯撒到来之前的几千年,在这个地区主要的是类似的自然状态占优势;除非由于人的干预,也没有可以申明的理由来否定它能够经过同样长的将来继续生存下去。
这一段1971年的译文干脆利落,没有那么多的疑问。也不像严复先生一样在陈述完毕之后还要附加一句“而诘之者谁耶”。在一个荒芜人际的无人旷野中,自然之力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是找不到他人来问清楚缘由的。但是在严复先生的心里始终应该有一个可以询问的对象存在,不过在赫胥黎《天演论》中的译文中不可以直接说出来。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我们信仰一个“天”字。这个“天”总是以最模糊而又以最坚定的信仰形式出现,民间为了方便好记以及更容易理解和辨认,给予“天”这个概念增加了一个拟人化的称呼------“老天爷”。我想严复先生可能最想问的这个人就是它。
对于中国近代史中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感受最深的不是普通民众,也不是朝廷。而是这些读书人。对于“事何以至此”的原因分析穷揪了有百年之久,也未能给出一个各方满意的解释。就目前而言最让能所有人接受的解释可能就是“岂是人力,莫非天意”。这样的语言充满了传统中认同的挣扎和无能为力。
不过在1971年的译文版本中彻底剔除了严复先生的疑惑。我想那可能与一个相信”人定胜天”的时代有关,所以在这份1971年的译文中语言保持了冷静与克制。也传递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在没有人出现及干预之前,生物与环境会以其自身的特点存在。所以才有了“无可怀疑”这四个字。
赫胥黎的的原著名为《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直译应为《进化论与伦理学》。Evolution and Ethics 的基本观点是:自然界的生物不是万古不变,而是不断进化的;进化的原因在于“物竞天择”,“物竞”就是生存竞争,“天择”就是自然选择;这一原理同样适用于人类,不过人类文明愈发展,适于生存的人们就愈是那些伦理上最优秀的人。进化论学说的基础是由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一书中奠定的,赫胥黎坚持并发挥了这一思想。
不过对于严复先生而言,自然之力的伟大仍然还需要一个强大到无以附加的理由和出处才能被理解,所以《天演论》这个名字值得再三玩味。在不断剔除“老天爷”这三个字的过程中,《天演论》逐步转化为《进化与伦理学》这个名字。我们也逐步意识到自然本身的力量,以及人介入自然之后,我们需要理解和遵循的原则是什么!这有点像人终于认识到人之所以为人的这一历程。虽然在我们的心里,依然会对那个“老天爷”念念不忘!不过它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解释来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