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阻止母亲去报名并且怀疑打击甚至嘲笑,对她来讲是多么大的伤害和不应该。越是亲近的人,越能伤害对方这句话我信了。
故乡人热爱豫剧,不仅仅是因为与中原河南相近相接还是一个长久的历史传统。以前有老人去世或者大办三周年十周年,“响器”班是必不可少的,把名戏名角请到家里来看戏的人们看的不仅仅是热闹。老戏台,熙熙攘攘的人头之上,生旦净未丑在咿咿呀呀的表演里尽显光芒。电视电影让戏曲的传唱更为方便,织着毛衣擀着饺子皮聊着天喝着酒,名曲名段就尽收耳中了。一些名曲名段人人耳熟能详。
母亲唱戏唱得特别好。她得益于姥爷的亲口传承。多才多艺的姥爷曾在困苦的六十年代凭一把二胡转战于安微,把所有会的戏剧唱完当地人还好吃好喝供着不放,他只得现编现唱。母亲大高个,眼睛明亮,鼻梁高挺,两条大长辫甩在腰际。十五岁时就凭借精准的唱腔独立于县里各个大舞台。当然,还有当时的政治原因。她是少有的妇女干部之一,样板戏的标榜。开会唱戏,集会唱戏,学校唱戏……直到遇到父亲,结了婚。爷爷的父亲是最后一届举人,爷爷是有名望的秀才是老教师,他们都视唱戏无用,认为表演是最低贱的人生。然后有了孩子和各种忙碌的琐碎的生活。母亲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生活里,全然忘却了自己。
河南卫视的梨园春频道自开播以来就在我家电视上大显身手,大概是每周五的晚上新闻联播播完之后,母亲和父亲都稳稳地守在电视前,认真地看着听着选手演唱评价并预测他们的成绩。在一轮一轮的比赛中贡献他们的精力和热情。激动的时候,母亲会和他们一起唱,老邻居都夸她唱得和以前一样好。她的梦想逐渐被捡拾累积起来,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说,她想报名,参加梨园春。
那是一个暑假,我们都清楚记得母亲在给我们家人唱几句的时候唱着唱着都会不自信的捂嘴。她说她觉得她镶的一颗牙很丑。而我们听起来那传统的咿咿呀呀又觉得没有味道。“全是假嗓子,喘气声太重。”我们都嚷嚷着。“你别去参赛了!肯定没戏”!!我觉得她可笑又异想天开,如果去了还丢人。
我们没想到母亲会因为没人支持她去而独自掉泪。当时已过五十的她,在父亲的腿被撞退出村里干部后,艰难的承担家里生计的全部责任。自家农活外,夏天去装菜,秋天去手剥玉米,冬春闲的时候,还要跟着建筑队,拆房子镪砖头,建房子推土,打零工赚取生活费和我们的学费。养育五个儿女,忙碌一辈子,仍然拥有梦想是多么珍贵的事情,可惜我现在才越来越懂得。
父亲是最懂她的人。他悄悄地默许母亲去报名梨园春。从僻壤乡间到大雅之堂的电视舞台,不知道每个参与的人要有几重经历才能实现。善良心软的弟弟随着母亲碾转坐上去郑州的大客车。数日后返回。母亲的表情仿佛是因释然而变得充实。她闭口不谈及那报名的经历。
初涉世事的弟弟却总埋怨起母亲在大客车上因为想省些车票钱而故意跟售票员争执。“在经过一个建筑工地时她看到满地的砖块没人清理一个纸板上写着一块砖一毛钱时竟然想下车留下来挣钱”他觉得母亲有时候很可笑。“报上了名。登台之前,电视台要求重金请名师指导。不请人的话,开口几句就被回绝了。“弟弟失望的说。
母亲如愿去报名了。大概她看重的是这个报名的过程吧,不谈及成败不在意结果。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释放了多年的复杂情绪。有了这个过程,母亲曾被县文化局有过一次邀请,唱豫剧选段,我在电视上仍然看到了她禁不住捂嘴的一个动作。假嗓子咿咿呀呀的,独自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