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却是狗。
———毛姆《面纱》
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希望我自己是坐在高中的语文课堂上,有同学在领读课文,有老师在帮我们注解。
死的却是狗。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在看这本书之前,我在网上简单搜了一下它在讲什么?
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网友如是说。
我承认我想要看它,是因为我虚荣地爱着那一段话: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
喜欢读毛姆的书是因为他会让你在愉悦精神的同时还会享受一场视觉的盛宴。整部作品犹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口气就读完了它。
这不过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像所有俗套的婚外情一样毫无悬念。我惊奇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借口几乎都披着同样的外套。
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她浑身哆嗦。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她急于想要解脱。
如果一个男人无力博得一个女人的爱,那将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她深信自己遇到了爱情并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它。她以为他也深爱着她,她以为他会为她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就像她自己一样。然而,现实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他的自私、他的逃避、他的圆滑、他的总是为他自己让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在那个午后的办公室里戛然而止。
她仓皇而逃。逃向了那个必死之地。
查理是不值得一提的。他原本就是个不值一文的男人。他永远只会考虑他自己。他冷漠无情、胆小如鼠、谎话连篇、卑劣可鄙。写到这里,我忽然悲伤地意识到查理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现、惊鸿一瞥。让我悲伤的原因并不是像凯蒂一样的女人前赴后继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在知道了他的粗俗之后仍然清醒地爱着。而是查理本身。他的价值。我忽然间有些心痛,为他惋惜。政府从来都不需要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有主见,而主见就是麻烦。他们要的是亲和、圆滑、永不犯愚蠢错误的人。而查理终将爬到那个金字塔的塔顶。骄傲却一无是处。
(我还是对他有太多偏爱。在他为了他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掉她的时候,我原本一个字都不愿意为他写。)
而对于瓦尔特。与其说他不能原谅对他不忠的凯蒂,不如说他不能原谅他自己。他明知道她愚蠢、轻佻、头脑空虚却不能控制自己去爱她。
“在我看来,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你应该在发现你妻子出轨的那一刻起,推开门对那个男人拳打脚踢。”
“我想那是一种古老而传统的品质,高傲让我不屑于武力。”
瓦尔特是清醒的、深沉的、挣扎的、矛盾的。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然而他却是平静的。他像所有正常的男女一样,在经历了让人绝望的背叛之后,他想到了同归于尽,他想要毁灭。于是,他抱着必死之心带着她奔向了那必死之地。他是细菌专家,他有充足的理由去那里。那是个霍乱肆虐的地方。
凯蒂是绝望的不怕死的,因为她遭遇了查理的背叛。
而瓦尔特心如死灰是急于求死的,因为他居然爱上了如此愚蠢的凯蒂,他不能原谅他自己。
两颗背经离道同床异梦的心在这一刻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他们争抢着吃生沙拉,他们都急于染上霍乱。也许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终于,凯蒂晕倒了。她怀孕了。
是我的孩子吗?瓦尔特问道。
她攥紧了手。她知道如果她说了是,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新的世界来临了。他会相信她,毫无疑问他会相信她,因为他想信。然后他就会尽弃前嫌原谅她。她知道他虽然害羞,但是他的心里藏着无尽的柔情,随时准备对人倾注出来。他决不是记仇的人,他会原谅她。只要她给他一个借口,一个触动他心弦的借口,从前的是是非非他都会既往不咎。他决不会兴师问罪,旧事重提,对此她可以一万个放心。或许他是残酷的,冷漠的,甚而是有些病态,但是他既不卑劣也不小气。如果她说了是,便会从此扭转乾坤。而且她急需赚得同情。她得知那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时,心中出现了奇怪向往和无名的欲望。她感到无比虚弱,胆战心惊,觉得她和所有的朋友都是那么遥远,只剩她一个人孤独无助。
她开始哭了。她撒了那么多的谎,现在不怕再撒一个。如果一句谎话将会带来好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谎言,谎言,谎言到底算什么?说“是”将会轻而易举。她几乎已经看到了瓦尔特狂喜的眼神和朝她张开的手臂。但是她不能。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能。这几个苦难的礼拜以来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查理和他的卑劣,霍乱和正在死去的人们,嬷嬷,甚至那位滑稽的小酒鬼韦丁顿,似乎都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什么,她变了,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尽管她被美好的前景深深地打动了,但她感到在她的灵魂里,一群旁观者似乎正在惊恐地好奇地望着她。除了说真话,她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
瓦尔特笑了笑,笑声像幽灵一样诡异。凯蒂不禁浑身颤抖。
他用手捂住前额,好像头疼的样子。
他终于病倒了。突如其来地病倒了。
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痛苦撕扯着她的心。她觉得他好像已经为入坟墓摆好了姿势。
他一共说了三句话:
这个鱼缸很好看。
别大惊小怪。我刚走了一段难走的路。现在我已经全好了。
死的却是狗。
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一句话,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我没能为爱而死。
瓦尔特死了。他痛苦而又没有遗憾地选择了自杀。他深爱着凯蒂,而凯蒂却背叛了他。他想要报复,所以他带她来到了霍乱之地,然而,他看到了凯蒂的改变,她空虚轻佻但却善良,她帮助别人,她甚至不想伤害到他。她不爱他,但却劝他因为她而奔赴那必死之地是多么的不值得。她乞求他的原谅,希望他原谅他自己。甚至对他说了那段:宝贝,如果你因为一个愚蠢的女人对你不忠就让自己难受,那就太傻太不值得了,我无足轻重,毫无价值,我根本不配来烦扰你。
我有点想流泪。
如果说瓦尔特一开始选择去霍乱地区帮忙是为了报复凯蒂并惩罚自己的话,那么他惩罚的是自己居然爱着那个轻佻的女人。他不能原谅他自己。而最后他选择了自杀恰恰是因为他为自己曾经想要报复的心而感到罪恶。
他看到了一个善良、诚实并有孕在身的凯蒂,他看到了直到最后都不爱他的凯蒂,理智与情感,清醒与沉沦交织在一起。他被击败了。
你会因为受到无情地伤害就停止爱一个人吗?
显然他不会。
所以他选择了死。
解脱的是人。
死的却是狗。是霍乱。是曾经那个头脑空虚的凯蒂。是瓦尔特不能原谅的自己。
我又想到了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那本书,那本我读了三年至今仍未读完的书。我在读它的过程中出现了迷茫所以我打算放一放。就这样一直放了三年。它伴随着我的经历直到现在,我觉得我才懂了一点点。
那么爱情之于霍乱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迅速扩散、持久蔓延;
无可幸免、不可救药;
不能治愈、只能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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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恨我吗?
不。我只恨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曾爱过你。
当这篇文章还没写完的时候,我的思绪早已飘向了另一篇文章里,我想单纯地说说凯蒂。
在书中,修女院的院长曾经跟凯蒂说过一段话:
“你知道,我亲爱的孩子,安宁,在工作中是找不到的,它也不在欢乐中,也不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这所修道院中,它仅仅存在于人的灵魂里。”
而在书的最后,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道也就是路,和行路的人。道是一条世间万物都行走于上的永恒的路。但它不是被万物创造出来的,因为道本身也是万物之一。道中充盈着万物,同时又虚无一物。万物由道而生,循着道成长,而后又回归于道。可以说它是方形但却没有棱角,是声音却不为耳朵能够听见,是张画像却看不见线条和色彩。道是一张巨大的网,网眼大如海洋,却恢恢不漏。它是万物寄居的避难之所。它不在任何地方,可是你一探窗口就能发现它的踪迹。不管它愿意与否,它赐予了万物行事的法则,然后任由它们自长自成。依照着道,卑下会变成英武,驼背也可以变为挺拔。失败可能带来成功,而成功则附藏着失败。但是谁能辨别两者何时交替?追求和性的人可能会平顺如孩童。中庸练达会使势强的人旗开得胜,使势弱的人回避安身。征服自己的人是最强的人。”
我对这段话似是而懂,但也许凯蒂明白,或许所有她做过的错事蠢事,所有她经受的磨难,并不全是毫无意义的——那将是一条通往安宁的路。
查理曾经说过一句话:女人从来都是偏狭的,在她们眼里,男人永远是错的一方。其实另外那一方也并非一身清白,无可指摘。
而凯蒂对这句话最后的理解是:
“我希望我所怀的是个女孩,我想把她养大,使她不会犯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当我回首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时,我非常恨我自己,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要把女儿养大,让她成为一个自由的自立的人。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爱她,养育她,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和哪个男人睡觉,从此把这辈子依附于他。”
“我以前是个愚蠢、邪恶、可憎的人。我已经得到了严厉的惩罚。我决不会让我的女儿重蹈覆辙。我希望她是个无畏、坦率的人,是个自制的人,不会依赖别人。我希望她像一个自由的人那样生活,找一份好的活计养活自己,而不是像我。”
(之所以写下最后的这些,纯粹是为我自己,我必须以此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