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天,沈南方就很容易走神。她的办公桌挨着窗户,雨线顺着玻璃淌下,汇成一滩水,流到地沟里,蓦地想起李后主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她不禁哑然失笑,这都哪跟哪呢?
雨大了起来,似乎能听到急急的嗒嗒声,有千军万马杀过来似的。勾起脖子望去,地面已经积起薄薄一片汪洋,雨点打落,溅起满世界的雨花。玻璃杯氤氲冒着热气,淡淡的茶香袅袅绕绕,化成一缕浅笑停在沈南方嘴角的梨涡里。她贪婪地轻嗅,妈妈亲手采摘的明前茶还带着故园的气息,隔着半个中国的距离,遥远又亲切。
开门声惊扰了她,以为是风,抬眼,却是陈平安,身上湿了一大片。陈平安没进来,只是探进半个身子,冲着坐在门边的小柳喊了句:“小柳,一会几个客户要到我办公室,你烧壶水过来泡下茶。”小柳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轻轻嘟囔了句:“我又不是打杂的。”不知陈平安听没听见,沈南方倒是听的一清二楚。见着陈平安走了,她离开座位拿起水壶去接水,边笑着对小柳说:“正好我也要泡茶,就顺便了。”小柳眉开眼笑:“那敢情好。”
烧好水,端到陈平安的办公室,轻敲了几下门,见是她,陈平安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下:“怎么是你?”沈南方嘴里含混不清地嗯了声,脸上灼热,顾不得抬头,从柜子里把茶具取出来,用开水冲洗了遍。陈平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文件上,一会客户来了要用的。听到杯子清脆的碰撞声,他才想起告诉她:“南方,茶叶在柜子的第三层,你够得着不?要不要我帮你?”他手底下几十号人,只有两个女孩子,平时这种端茶倒水的事他一般安排小柳,也晓得那小柳私底下牢骚过多次,毕竟,公司出于成本考虑,并没有给他安排助理这个岗位,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他每次,就不会去叫沈南方做这些事,这个南方小镇出来的小个子姑娘太害羞了,跟生人说话就脸红,人家要开个玩笑,她就语无伦次起来。“不用,领导,茶已经泡好了,我先出去了。”声音小小的,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慌张。陈平安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穿着鹅黄色的毛衣,黑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映衬的脖颈雪白。客户进来,他忙起身迎接。一进门,就有人使劲儿扑扇着鼻子说:“陈经理,你这私藏了什么好茶,这么香?”他这才注意到杯中的风景,青绿的毛尖根根直立,茶汤浓而不浊,沁人心脾,不是他们常喝的铁观音。
下班时,雨更大了,接人下班的大巴车停在院子外进不来,都没带伞,有人便挽了裤脚,急吼吼地往外冲。陈平安摇下车窗,说了声:“小柳,南方,你俩女孩子别淋雨了,坐我的车走吧!”小柳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陈经理!”便拉着南方钻进了车里。一院子的男同事哈哈着说真是不公平呀!
车在雨中疾驰。副驾驶上的陈平安扭过头,不经意地问了声:“南方,你是哪里人?”沈南方答道:“安徽,宣城。”“哦,宣城?”陈平安若有所思,“那里的宣纸很有名?”“是,茶叶也很好。”沈南方眼里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陈平安忽而很开怀地笑了:“确实很好。”
吃过饭雨停了,沈南方和小柳一起去买水果。沈南方买了两个大青芒和一袋橙子。回来的路上,遇见熟人就给一个橙子。小柳拎着自己的东西,在一边不做声。走到楼前,陈平安和同事小张迎面走了过来,陈平安正跟小张说着工作上的事,没看见她俩,倒是小张,心不在焉地听着,看见她俩忙不迭打了个招呼。沈南方拿出一个橙子递给小张:“给你。”小张接过去高高兴兴地刚要说谢谢,就见她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大青芒递给陈平安:“领导,给您。”小张的嘴一下张成O字型:“沈南方,你偏心!”南方不理他,只管低下头说道:“你不要就还我!”却是脚都没停地就进楼了。陈平安拍拍小张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小伙子,要认清楚形势,人与人之间是永远不可能平等的。哈哈,努力吧!”小张故作仰天长啸状:“我也要吃芒果,我也要当领导!”
进了宿舍,沈南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小柳奇怪地问她:“你走那么快干嘛?”沈南方心虚地说:“我怕小张过来抢我的芒果。”小柳嗤嗤两声:“哪里至于!”又说道:“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都给他橙子了他还不知足!我就谁都不给。不过话说回来,你给陈平安芒果干什么?那么贵!领导挣的钱比咱们多多了。”“我还不是为了巴结领导嘛。”“巴结?看你那小样儿,一点儿都不会来事儿,公司领导来视察,你就故意躲厕所,就你还巴结领导谁信啊?”沈南方赶紧端起盆儿说:“我洗衣服去了!”
芒果很甜,陈平安用刀轻轻切下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真的很甜,咽下去后,似乎仍然留有余甘。甜瓜,桃子,苹果,山竹,每一个她偶然给他的水果都很好吃,熟的恰到好处,甜而不腻。她的脸白皙中透着红润,像水果一样诱人,不知咬上去是什么滋味,大概会有点涩吧,七分熟。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猥琐,就像做了见不得人之事的鼠辈,不觉燥热起来。她的手足无措,她无处安放的眼神,她低到尘埃里的温柔,她一个人在她内心世界里兵荒马乱,他却只能远远看着,不着一言,更不能靠近一步。他有他的岁月静好,烽火连天的城池,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待到硝烟散去,她亦要建立她的安稳新世界。
冬天的时候,有人送了一盆海棠放在他的办公室。暖气很足,海棠早早绽放了蓓蕾。沈南方去办公室找他签文件,看见那海棠,惊喜极了,观赏良久。他签好文件,见她看的入神,隐约记起一个典故,随口说道:“这海棠又叫什么来着?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解语花。”沈南方一字一顿,眼光落在那朵开的最艳的花蕾上。
世人只知解语花,可知花为谁解语?这丫头,终会成为谁的一朵解语花吧!
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