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宁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作者:鲸落,文责自负】

七岁那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村里闹饥荒,死了很多人,乱葬岗每天都运去一波又一波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尸山。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搬过去的,只知道一场大雨浇在我的脸上,我挣扎着从尸堆中爬出。

就在我筋疲力尽之时,眼前出现一双脏兮兮的布鞋,再往上看,是一双冷漠却又明亮的双眼。

布鞋正准备越过我离开,我紧紧抓住他的裤脚,就像即将溺死的人遇见一块浮木,狠狠攥在手心。

“救我,哥哥!”

01

许是我的这声哥哥唤起了他的恻隐之心,他将我带了回去,给我喂了米汤。

饿了许久的肠胃终于得到滋养,我的视线也逐渐清明起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瘦削的肩,稚嫩的脸庞蜡黄纤瘦,看起来比我大不了两岁,可目光中却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他或许和我一样,在这场饥荒中失去了亲人。

就这样,我俩开始相依为命。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沈长暮。

真好听的名字,不像我,爹娘唤我丫头,我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他给我取名念之,沈念之,于是我有了名,有了姓,还有了哥哥。

哥哥待我极好,每回出去乞讨回来,必定会把第一口饼留给我吃,虽然那个饼子残破不堪,有时甚至只有一点饼渣,可他从来只会把最好的留给我。

在这乱世中,我们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只能靠乞讨为生。

可哥哥从来不让我出去乞讨,他告诉我,女子当自爱,绝不可向他人谄媚求食。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事,他却能去做。

于是,在哥哥又一次出门乞讨时,我偷偷跟在哥哥身后。

我看着他向过往行人跪拜,脸上尽是谄媚笑容,可他的眼底明明冷若寒冰。

我知道,这是他不齿的事,可他为了让我活下去,一日又一日重复着做这件自己最憎恶的事情。

我偷偷退开,走到另一条街上,学着哥哥的模样,向路过的行人跪拜乞讨。

哥哥曾说,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可向他人跪拜。

可我不懂,明明他那么熟练地匍匐在地上。

什么膝下有黄金,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愿拿去换十斤大米让哥哥饱餐一顿。

我一次又一次地向路人磕头,可却没有人愿意施舍我一个铜板。

终于,一名富家小姐走到我跟前,她趾高气扬地打量着我,像是打量一个奇怪的宠物。

我微微抬头,只敢用眼角余光看她,发现她与我差不多大,可境遇却与我大不相同。

她一身华服,耀眼动人,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鄙夷。

忽然,她转过身,拉住身后之人的衣摆。

“爹爹,她好像狗呀。”

“别理她,脏兮兮的,别有什么病传染给你。”

她轻笑一声,朝我吐了一口口水。

“用口水洗洗就不脏啦。”

稚嫩天真的话语,却如刀子般割向我的心底。

我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反应,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忽然一个身影从我身旁急速穿过,直直冲向富家小姐,将她扑倒在地。

富家小姐被身影死死摁在身下,眼泪哇哇流。

只听一道熟悉的怒吼声传来:“谁允许你欺负她的,跟她道歉!”

几名硬汉冲上前去,将二人掰开,狠狠揍向那道身影。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奔上前,掰开人群,护在他的面前。

“不许你欺负我哥哥,要打就打我。”

硬汉们并没有因我们弱小而生出怜悯之心,拳头越发凶狠地砸向我们,可我的身上却一点都不疼。

哥哥将我护在身下,没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硬汉们打累了,踹了哥哥一脚,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努力睁开双眼,眼前一片血红,我伸出手轻抚哥哥血色模糊的脸庞,终于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02

这是哥哥第一次打我。

他强撑着身体,青肿的脸涨得通红,我想扶他,却被他一个巴掌打懵在原地。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出来乞讨,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一滴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缓缓下落。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心疼他。

夜里,哥哥悄悄摸到我的床边,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鸡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

一股温热缓缓漫过脸颊,暖意顺着面庞渗进心里。

我睁开眼,与哥哥肿胀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的脸上又多出了几道伤痕。

我感受着脸上的温热,将眼泪咽了回去。

“哥哥,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目光一怔,轻抚我的脸庞。

“哥哥怎么会生念之的气,哥哥只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念之,总有一天,哥哥一定会带你走出这里,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几日,哥哥变得格外忙,每日早出晚归,他将乞讨来的食物分成两份,一份供日常吃食,另一份,他小心翼翼地存了起来。

不久后,我才知道,原来,哥哥在计划着离开。

哥哥说,南边的翼城有义军守护,他们会给百姓发粮,只要我们能赶到那,就再也不用乞讨度日了。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前往翼城,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最快乐的一刻。

希望,总能让人感到喜悦。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乱世中的希望,竟那么不堪一击。

去翼城的路上,途经一座荒村,村口躺着几具腐尸,夜鸦停留在尸体上,时不时回头瞄一眼过路的人,眼中迸出精光。

我害怕地抓紧哥哥的手,村内的人坐在路边,见我们走来,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目光便又回落。

这里的人,都是想要去翼城投奔的,可无奈口粮不够,只能停在这里等死,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死一般的沉寂。

那是对未来的绝望。

哥哥告诉我,不要管他们,更不要透露我们有粮食的事,只要在这歇一晚,第二天我们就离开。

晚上,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夜鸦的尖叫声不断缭绕。

我辗转难眠,回想起村口那一具具无人受领的死尸,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起身走出屋子,今夜是满月,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冰凉的月色里。

忽地,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以为是猫,走近一看,竟是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她的目光在夜色下晶莹透亮。

“姐姐,我饿。”

她的眼神充满对生的渴求,让我想起了一年前从死尸堆里爬出的我,那是对死亡的不甘,对生的向往。

鬼使神差的,我从怀里掏出一块饼递给她。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饼夺去,狼吞虎咽地啃了两口后,又塞回怀里,往黑暗中跑去。

我以为我救了一条性命,却没想到这个饼差点害了哥哥的命。

03

哥哥得知我的善举后,脸色骤然一变,拉着我拎起行李就往外跑。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后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我们,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天地。

“抓住他们,他们有粮食,千万别让他们离开!”

此时我才明白,在生死面前,人性早已退化成兽性,我以为的善,不过是一道催命符。

我们终是四脚难敌众人,没跑多久就被追上。

他们紧紧包围着我们,目光带着野兽般的凶狠,仿佛我们不是人,而是能救他们命的稻草。

“把粮食交出来,否则就把命留下来!”

我不安地看向人群,昨夜的小女孩混在里头,眼中的恐惧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狠的兽性。

目光矍矍,满是精光。

这一刻,我才知道,是我高估了人性。

哥哥打量着四周众人,忽然扑哧一笑。

“不就是要粮食吗,我给你们就是了,犯的着要我们兄妹俩的命吗?”

哥哥从包里掏出一袋饼,正打算递出去,忽然收回手,目光犹疑。

“不过,我这粮食带得可不多,你们这么多人,哪够分呀。”

果不其然,人群中出现骚动,野兽们的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挪向其他的竞争者。

哥哥将粮食朝人群中一扔,众人一哄而上,互相扭打争抢。

趁着他们争抢粮食之际,哥哥慌忙拉着我逃离。

虽说逃过一劫,但粮食却也少了大半,眼看去翼城还有一半的路,我不由得陷入深深自责。

要不是我自以为是,我们本可以平安到达翼城的。

哥哥轻抚我的头:“这事不怪你,我的念之是个善良的人,哥哥希望你可以永远这么善良。”

去翼城的路遥遥无期,可我们的粮食却所剩无几。

我们从一天三餐,到一天一餐,最后两天一餐。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哥哥拿出一块饼递给我,我咽了咽口水,将饼推了回去。

“哥哥,我不饿。”

哥哥将饼撕开一半,塞进我手中,宠溺的目光看向我。

“傻念之,咱们一人一半,这样你可以安心吃了吧。”

我狼吞虎咽地将那半块饼吃了个精光,却发现哥哥丝毫未动,他将饼塞回包里,微微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我看不清的凝重。

“哥哥还不饿,留着晚点吃。”

“翻过这座山就到翼城了,哥哥一定把你送过去。”

“念之,等你到了翼城一定要好好生活,就算,就算没有哥哥,你也要活下去。”

哥哥的步伐越发沉重,忽地往地上一倒,在这荒凉的野地里发出砰的一声,也在我的心上重重一击。

“哥,你怎么了?”

此时我才猛然发现,哥哥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原来他一直把仅有的粮食留给我。

那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我脑中一一滑过。

乱葬岗里,是他将我从死人堆中带出,破庙里,是他日日乞讨养活我,而如今,更是他将仅有的口粮留给我,只为给我生的希望。

我的生命早已与他融合在一起,纵使前方只有一条生路,我也不可能抛下他独自前行。

04

我七手八脚地将他拉到背上,背着他朝前走。

哥哥虽年长我三岁,可多年的饥饿,让他消瘦不少,他趴在我的背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我一边扛着他,一边给他唱歌,他微弱的气息从后颈传来,给我莫名的安心。

前路漫漫,可只要有哥哥在,我就一点都不害怕。

包里只剩下半块饼子了,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一路上都是荒野,连一丝炊烟、一方湖泊都看不到,如果再找不到水源,我和哥哥还没被饿死,就要先被渴死了。

哥哥曾说,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可以三天不喝水。

今天已经是断水的第三天了,我舔了舔皲裂的唇,感受到一丝腥甜的血腥。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将哥哥靠着大树放了下来,他蜡黄的脸变得惨白,唇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褪去。

我的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惧,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往手腕上割去。

殷红的血顺着伤口缓缓下流,滴进哥哥的唇里,染红了他苍白的脸。

就这样,每走一段路,我就停下割开伤口给哥哥喂血。

哥哥的唇逐渐有了血色。

我的手臂上躺着数道狰狞的疤痕,渐渐地,我感觉越来越背不动哥哥了。

身体逐渐变得疲软,终于,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面前,我摔了一跤。

我挣扎着看向身旁的哥哥,只觉得无限自责。

我没用,终是没把哥哥送到翼城。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我仿佛看到了翼城的城门,无数老百姓鱼贯而入,哥哥牵着我的手走在中间,我的目光雀跃,而他,眼中满是希冀。

耳边似乎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人声响起。

“好像是逃难来的流民。”

“难为他们一路逃到翼城,还剩最后一口气了。”

听到翼城的那刻,我忍不住想要喊出声来,可身体不听使唤,越来越沉,直到意识逐渐消失。

我好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直到一抹光亮出现,我听见哥哥的声音从那道光中传来,他在叫我的名字。

“念之,念之!”

我猛地朝光亮跑去。

醒来后,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哥哥。

他紧张的视线在看到我睁眼的那一瞬,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我想伸手摸一摸他的眼,可身体就像被鬼压床一般沉重。

好不容易抬起手,身体又被重重拉扯,浑身钻心地疼。

哥哥急忙按住我的手:“别动,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又背着我走了几十里地,身体多处压伤,不可以乱动。”

这么严重呢,可我看到他却只想笑。

真好,我们都还活着。

哥哥告诉我,我们是被义军首领萧寒救下的。萧寒带兵外出操练,回来时在城门外看见我们躺在地上,所幸还剩了口气,便带了回来。

哥哥还说,大夫看到我们都震惊了,以我们的身体状况居然还能活着,尤其是我,那简直就是奇迹。

说到最后,哥哥眼中开始落泪,看着我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念之,以后不许再干这种傻事,如果你死了,哥哥也活不下去了。”

我笑了笑,点头不语。

这怎么会是傻事呢,如果你死了,我又怎么能活下去。

05

为了报答萧寒的救命之恩,哥哥加入了义军。

我才知道,原来义军专跟朝廷作对。

哥哥曾问我,觉得朝廷好还是义军好。

我不太懂这些,我只知道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就好。

在这个乱世里,百姓们已经饿太久了。

哥哥带着我在翼城里安了家,一住就是七年。

在这七年里,义军打下了半壁江山,势如破竹,萧寒对百姓也很好,百姓们都称他是圣人。

哥哥跟在萧寒身边,从一名小士兵,最后成为了他的副手,他们时常一出征就是数月。

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就跟着萧姐姐住一块。

萧姐姐名叫萧玥,是萧寒的妹妹,与哥哥年纪一般大,是个顶好看的美人。

她不仅长得美,还会绣好看的鸳鸯,虽说萧姐姐教过我很多次,可我每次绣起来都像鸭子。

她看着我手里的针线活,轻笑着摇头:“念之,不是这么绣的。”

我抬了抬眼:“萧姐姐,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萧玥眉眼间顿时流露出细微的羞涩,她垂下眼眸,温柔地抚摸手里的鸳鸯:“快了,据说已经拔营回程了。”

从那以后,每天我都会去城门观望打听,许是我去得太频繁,城门口的守卫都认识我了。

每次只要一看到我,他们就会冲我挥手:“沈家妹子又来了,沈副将他们很快就到了。”

终于有一天,待我赶到城门时,百姓们欣喜地围在道路两旁,远处尘土飞扬。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人马在欢呼声中涌进城门。

我被人潮推搡拥挤,耳边满是欢呼叫喊,可我的眼里此时只剩下马上那席白衣。

少年将军身穿白色盔甲,直挺挺立在马上,意气风发,飘动的发丝落在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凌厉,遮不住的豪情溢出眼眸。

那样的哥哥,竟夺目得让人挪不开眼。

耳旁的议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是沈副将吧,据说这次凰城之战又立了大功。”

“可不是吗?现在军中除了萧将军,就属沈副将最有威望了。”

“沈副将都十八了,据说还没娶妻,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肯定是娶萧将军的妹妹萧玥,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沈副将。”

嘈杂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撞进我的心底,像一根根针,刺得人生疼。

可连我也弄不清,到底是疼在哪。

忽然,一道温柔的目光越过人群,定在我的身上。

桀骜不驯的马儿在主人的驱使下,走到我跟前,白衣从马上跃下,目光定定打量着我,抬起手轻勾我的鼻梁。

“傻丫头,发什么呆呢,不过一年没见,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一年没见,他似乎长得越发沉稳,眉角一道细微可见的疤痕蔓延开来,让这张清秀的脸更多了分张牙舞爪的英气。

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眉角的疤,可一想到刚才的议论声,不自觉收回了手,却被哥哥一把抓住。

他引领着我的手指触碰眉角的疤:“傻丫头,已经不疼了。”

眼泪在那一刻蓦然决堤。

“哥!”

是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

一声戏谑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哭声。

“念之都长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

我一抽一抽地抹眼泪,看向哥哥身后:“萧哥哥好。”

萧寒伸出手刚想摸我的头,哥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念之马上就及笄了,别动不动就摸她头。”

萧寒大笑:“没想到战场上风风火火的沈副将,居然是个妹妹奴,等以后念之嫁人我看你怎么办?”

我目光一愣,下意识看向哥哥。

嫁人么?

我心里顿时一酸,那到时候我是不是就要离开哥哥了?

06

夜里,萧府举办庆功宴,不断有人围着哥哥敬酒。

我坐在角落,望着人群里的他,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香囊,香囊上的鸳鸯撑着大肚皮,活像一对鸭子,无声地嘲讽着我。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开,我想要走上前,一抹倩影抢在了我前头。

萧玥娇滴滴地望着哥哥,眼中的柔情快要掐出水来,她将绣着鸳鸯的香囊递到哥哥手里,含笑离开。

我捏了捏手上胖乎乎的鸳鸯,将香囊塞回袖口,转身朝屋外走去。

七拐八拐后,我来到一个园子,与宴席上的吵闹相比,这里安静得仿若另一个世界。

我坐在湖边刚想思考一下人生,一颗石子从身后“叮”地滑入水中,我吓得立即跳起。

身后的蓝衣少年看着我的窘迫样,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我打量他的衣着,猜测他大概也是萧寒手下的人,冲他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谁曾想他却忽然拽住我的手臂:“姑娘这就离开了,可是见死不救?”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好得不能再好的模样,正疑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热切,他不好意思地捂着嘴轻咳了一声:“我迷路了,姑娘可否带我出去?”

原来是迷路了,还以为是要吃席了。

我带着他往园子外走去,他十分健谈,路上一直说个不停,从诗词歌赋谈到动物世界,从天南地北聊到掘地三尺。

终于走出园子,我对他的身份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他的名字叫齐眠,武功不怎么样,但这脑子却很好用,是萧寒的军师。

我正要离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姑娘明日是否有空,愿不愿意随我去看看我养的十只小鸡?”

我刚要开口,一道清朗的声音越了过来。

“她没空!”

哥哥从身后走来,将我的手从齐眠手中拉出:“齐军师这套撩女人的手法还是用在别人身上吧,念之还小。”

“哦?原来你叫念之。”齐眠看了看我,又看向护在我身前的哥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沈副将说得对,是齐某冒犯了,那小念之,咱们下次见。”

齐眠挥袖离开,一如他来时那般潇洒不羁。

哥哥的身影忽然挡在我的视线前:“怎么?舍不得?”

“没有,我跟他才刚认识。”

“刚认识就难舍难分了?”

“……”这话从哪说起?

我抿唇不语,可在哥哥看来却像是默认,眼底的怒气愈发浓烈。

“你个小没良心的,一个晚上也没见你跟我说句话,转头就跟别人聊了一晚上。”

“我……”

我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萧玥给他送香囊的画面,俊秀佳人,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

顿时胸口莫名升起一腔怨气,就许他收人香囊,我就不能跟别人说说话了?

想到这,我忍不住反驳:“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反正我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你也早晚要娶别人的。

哥哥的眸中顿时一沉,眼底似乎划过一抹伤痛,刹那间又消失无踪。

“好,很好。”

他大笑离开,可他的笑声却让人瘆得慌。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夜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到床畔有人,睁开眼,哥哥坐在床边,眸色深沉地望着我。

我想要起身,却被哥哥摁回床上,他轻抚我的面庞,从眉眼摸到唇畔。

他离我很近,近得能闻到他呼吸间散发的酒气。

蓦地,他微唇轻启:“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你真正长大。”

07

他的手指不断摩擦着我的唇,今夜的他,似乎格外不同。

平日里的哥哥,温柔如水,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笑着对我说好。

可今夜,他身上散发着危险的压迫感,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我揉碎,我不敢动,怔怔地望着他。

只听他一声声低咛:“念之,念之。”

我忍不住应道:“哥哥,我在。”

他眼底的情绪登时翻滚起来,只见他整个身子压了下来,将我双手束在身侧,我被他拘在双手之间,动弹不得。

他一声低吼:“我不是你哥哥,念之,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我的心底莫名感到慌乱,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在我眼前缠绕,我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不知不觉间,眼眶变得湿润,下一刻,泪水决堤。

哥哥瞬间停下了进攻,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

“对不起,念之,是哥哥不好。”

他叹了口气,在我的额头轻飘飘印了一吻,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一丝气息飘过我的耳畔:“念之,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

“那是自然,哥哥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一声叹息在耳边传开:“罢了,你还小,慢慢教。”

哥哥离开前看到我枕边的香囊,拿起仔细打量。

“这是我绣的。”我目光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他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你为什么在香囊上绣鸭子?”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我伸手想要夺回香囊,他抬手避开,摸了摸我的头:“再丑也是我们家念之绣的,我会永远戴在身上。”

“它不是鸭子,是鸳鸯!”

“……”

“念之?”他轻声低语。

“嗯?”

“快点长大,等你及笄礼,我送你一份礼物。”

08

我的及笄礼成了翼城的一件大事。

城中无人不知,沈副将最是护短,尤其对我这个妹妹,更是极尽宠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我。

于是,冲着他的面子,小小的沈宅,塞满了各家各户来观礼的人。

一大早我便被抓起来梳妆,迷迷糊糊间,看着镜子里的我,发髻挽起,褪去了一丝青嫩。

淡绿的纱裙层层叠叠,带着朦胧的美感,我好像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自己。

莫名的,忽然很想去见哥哥,想让他看看我的模样。

我转头问帮我梳妆的嬷嬷:“哥哥在哪?”

嬷嬷笑眯眯道:“沈小姐和沈副将还真是兄妹情深,别着急,等一会及笄礼开始,你就能见到他了。”

我掰着手指算时间,终于等到及笄礼开始。

我在嬷嬷的引导下,款款走进正堂,众人的目光刹那间汇集在我身上。

哥哥在我不远处的正前方,一袭白衣,负手而立。

他的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就这么凝视着我。

从大门走到他身前的距离约莫数十步,可我却觉得这条路我走了好久好久。

待我走到他跟前,他拿出一支玉钗插入我头上的发髻里,通体雪白的玉如雪一般圣洁。

这支玉钗我记得,从小哥哥便一直带在身边,哪怕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哥哥也从未想过当掉这支钗。

我知道,对哥哥而言,这支钗很重要。

可如今,他却将它戴在了我的头上,忽地,一丝甜蜜从心底滋生,荡漾开去。

哥哥弯下腰,靠近我的耳边:“我的念之终于长大了,这一天我等了好久。”

我的面上莫名一热,心口一阵发烫。

哥哥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身侧,环视屋内众人。

“感谢大家今日来参加念之的及笄礼,今日不仅是念之及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大家宣布。”

哥哥侧目凝视着我,墨色的眸子溢满柔情,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要将我绕进眼底深处。

我紧张地回望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这场及笄礼变得不同,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一天竟成了我们这一生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09

哥哥想要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一伙刺客闯进了沈宅。

刺客风风火火直奔哥哥而去,很明显,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

哥哥一手护着我,一手抵挡,落了下风。

刺客一眼便看出软肋是我,刀刀杀招冲我而来,哥哥为了救我,后背被砍了一刀。

越来越多的刺客蜂拥而来。

没人会想到铁桶一般的翼城竟也能混进刺客,更没人能想到他们能在我的及笄礼上动手,现场能抵挡的人微乎其微。

哥哥满身伤痕地带着我突出重围,将我交到一名护卫手中,再次冲了回去。

时隔多年,我再次感受到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看着哥哥往回冲的背影,我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或许我就要彻底失去他了。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我重重推开护卫,向哥哥离开的方向跑了回去。

宽敞的院子里,桌椅被砸成碎片,一地狼藉。

人群中的白影灵动地上下翻飞,黑影不断靠近,又不断被击退。

随着一道刺耳的金属声响起,一支利箭划过长空,直冲白影而去。

几乎是下意识般,我向着白影拔腿冲去,可我的速度终是太慢,就在利箭即将射中哥哥时,另一道黑影挡在了哥哥身前。

那是萧寒。

这场闹剧最终以黑衣人全部被斩杀告终,可萧寒却为了救哥哥而死。

萧寒临死之前,将义军主帅之位传给了哥哥。

翼城主帅被杀,整个翼城的士气被冲到顶峰,哥哥带领义军直攻京都。

短短一年时间,朝廷败北,义军入主京都,改国号为“晟”。

这一年对我而言,就像是一场梦,我浑浑噩噩地被推着往前走,一路来到了京都,进了皇宫。

自从及笄礼后,我已经一年没见到哥哥,再次见面,没想到他竟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因为沾了他的光,被赐封长宁公主。

哥哥登基的这一天,也是他的封后大典,而他的皇后,只能是萧玥。

那一日,宫中处处都笼罩在一片红光里,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喜字,红色的地毯,将人的脸都晕成了红色。

所有人都在称赞陛下和皇后佳偶天成,郎才女貌。

我坐在院子前,笑看着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心想,这果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湿了眼眶,灯笼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一切都很好,可为什么我就是感觉胸口很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门边。

我眨动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往下落,我这才看清,门边站着的人,竟是哥哥。

我急忙起身,奔到他跟前,可在距离几步远时,我停下了脚步。

如今的他,是大晟的皇帝沈长暮,而并非是我相濡以沫十六年的哥哥。

我恭敬地对他行礼,这是入宫后宫内的礼仪嬷嬷教的,我学得一向很好。

可还没等我行好礼,他却将我揽入怀里,头顶温热的气息蔓延而来。

“念之,我好想你。”

10

我恍惚的理智在听到他的话语后,顿时被拉了回来。

“哥,今日是你大婚,你不该来的。”

我推开哥哥,往后退了几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哥,你喝醉了,你看清楚,我是念之,是你的妹妹。”

我福了福身,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念之祝哥哥和嫂子百年好合。”

他眼底的伤痛逐渐溢出眼眸,我却不敢再看,转身就要离开。

可我刚迈出一步,身后被人紧紧拥住,力气之大,让我无法挣开。

他的声音几近低吼,带着压抑许久的怒气与不甘,声声回荡在我耳边。

“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不想娶她,我想娶的人是……”

我慌忙打断他的话:“哥,你是大晟的皇帝,我是你的妹妹,无论你想娶谁,我都会祝福你!”

他苦笑一声:“祝福?你可知,今日本该是……”

“罢了,罢了。”他松开手,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摇晃着身子往外走去。

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其实,我又怎会不知,那日及笄礼上他没说出口的话。

可造化弄人,曾经说不出口的话语,到如今,却再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自那日起,我再没见到哥哥。

很快便到了中秋佳节,这是新朝建立以来的第一个重大节日,宫内大摆宴席,君臣同乐。

夜里,我盛装出席,大家看到我就仿若看到香饽饽一般,一个劲奉承。

“长宁公主果真是天姿国色,不愧是陛下养育多年的妹妹。”

“公主举世无双,实乃我大晟之福。”

他们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我不想去猜,世人皆知,我和陛下并非一胞兄妹,可哥哥对我极尽宠爱却是在登基前就出了名的。

倚着这点宠爱,他们对我明面上还算客气的。

可背地里,却将我贬到尘埃。

我不过是这山野来的村姑,如何登大雅之堂,但我不在乎,这公主之位,本来就没什么滋味。

酒过三巡,我本想离场,一位大臣骤然开口:“公主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想必该议亲了吧。”

我愣了一愣,看向主位上的哥哥,光影晃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公主还小,可以再等等。”

萧皇后接过话茬:“陛下这是舍不得呢,此事可交给臣妾来做,必定为公主选一门好婚事,让公主时常能进宫陪伴陛下。”

“我说了……”

哥哥的语气中透着愠怒,我急忙打断他的话。

“皇后娘娘说得对,我,确实不小了,是该议亲了,劳烦娘娘操心了。”

透着光影,我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射向我,似要将我看个透彻。

宴席过后,我回到寝殿,整个人疲惫不堪。

宫女替我放了洗澡水后便合上门离去,我还是不习惯人伺候,殿内时常留下我孤零零一人。

解下腰间衣带,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下一刻一只手揽过我的腰间,将我抵在柱子上。

酒味扑面而来,随即唇上一凉,一股寒意贴在我的唇上。

他的吻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唇舌间的进攻长驱直入,毫不费力就占领了所有阵地。

丢盔弃甲的我,怔怔地望着他。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肩上蓦然一空,衣襟被扯开,唇上的吻蔓延到肩上。

我的气息紊乱,内心拼命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哥,不要!”

11

肩上的啃咬停了下来。

哥哥埋首在我的颈间,整个人透着无力感,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念之,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轻抚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的时候,每次哥哥一到母亲的忌日,就会躲在墙角,缩成一团。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搂着他,轻拍他的背,安抚他内心的创伤。

正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有多苦,我才不愿给他平添负担。

我轻轻地开口:“哥哥,放我走吧。”

宫内开始为我选驸马,声势浩浩荡荡。

每日都会有不少男子画像送进我的宫中,供我挑选,各大宴席也都纷纷给我送了帖子。

我懂的,都是为了让我与各家儿郎相看。

我虽是个山野村姑,可无奈我的公主身份太硬,多少世家好儿郎都想娶个公主回家光宗耀祖。

其实,看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不害怕。

他们既然想娶的是公主,那婚后必定不会怠慢我。

可就在这时,我却突然病了。

这场病来得十分突然,我卧床不起,太医声称我这病还会传染,原定的各大宴席不得已只好取消。

宫女小陶端着一叠糕点走到院子里,看着本该是病人的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晒太阳,甚是没心没肺。

她不禁叹气:“其实这也不能全怪陛下,他或许是舍不得公主出嫁,这才给公主编了个生病的由头。”

是的,我这病就是哥哥造谣的。

当朝天子说我病了,谁敢说个不字。

我摇了摇头,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我能病个一月两月,难不成还能病十年八载?任何事情都会有个结局,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自从我“病”后,殿内清净了许久,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皇后踏入殿内,看着躺在院子里的我,巧笑嫣然。

“念之妹妹近日病可好些?”

阳光有些晃眼,我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萧姐姐一袭华服立在我身前,如今的她褪去了曾经的清秀,更多了分华丽和稳重的气质。

想当年在翼城时,她温柔如水,像一朵荷花,艳丽却不失清冷。

原来,环境真的会改变人。

我急忙起身,对着她福了一礼:“拜见皇后娘娘。”

她拾起我的手,微微一笑:“我们姐妹俩何时这么生分了。”

我挣开手,往后退了一退:“该有的礼不能废。”

更何况,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12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疏远萧姐姐呢?

或许是中秋晚宴,她暗中撺掇别人要将我嫁人?

或许更早一些,是我及笄那日,她勾结刺客,坏我及笄礼。

那天,萧寒为了救哥哥受伤后,我前去萧府本想安慰萧姐姐,却意外听到她和别人的谈话。

原来,刺客是在她的帮忙下才悄无声息埋伏在我的及笄礼上。

我本想将此事告诉哥哥,可萧寒的死,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救下了哥哥,却是因我而死,不管怎样,我心里终究有愧。

抱着这样的念头,无论萧玥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一再忍让。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所谓的姐妹情,早就在我及笄那日消失殆尽。

望着我冷漠的目光,萧玥也不恼怒,她自顾自坐下,挥手示意身旁的宫女离去,目光深深凝视着我。

俄顷,她才开口。

“你可知,我是恨你的。”

她如此直接,让我有些意外。

她接着说道:“因为你,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陛下。”

“沈长暮、沈念之,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兄妹,没想到呀没想到。”她修长的指节紧紧攥住,声音变得狠厉:“既然你们心里有彼此,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为何,要让我情根深种。”

萧玥的声音中透着凄凉,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罢,这都是命。”

我望着她不断变幻的神情,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抢哥哥,过去是,如今也是。”

“哦?”她面含苦笑,侧目看向我:“念之呀念之,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感情一事并非你想或不想,只要他心里有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永不会消失。”

“那你希望我怎样?”

她轻轻一笑,声音变得轻飘飘的:“我今日来也不是和你算账的,我们之间的账,谁又能算得清呢?”

“我是来劝你离开陛下。”

她的话我并不意外。

“你大概还不知道,朝中关于你与陛下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若你不走,必定会波及到他。”

“陛下刚刚登基,多的是想要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的人。”

“你若心里有他,应该知道怎么选。”

她说的事我并非不知,这些日子以来我虽困在宫内,可时不时仍有流言传入。

朝堂上但凡提出想要让我出嫁的人,都被哥哥以雷霆手段镇压。

可他镇得住人,却镇不住流言蜚语。

看来,这皇宫,我是留不下去了。

13

傍晚,哥哥如约而至,面带欣喜,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听小陶说你找我?”

这些日子以来,我时常躲着他,不愿见他,如今主动相约,确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将他迎进屋内,坐在饭桌上,指着一桌的佳肴,眉眼弯弯看着他。

“好久没跟哥哥一起吃顿饭了,记得在翼城的时候,只要你得胜归来,我都会给你做满满一桌子的菜。”

“是呀,那时我还总笑你,别的姑娘都喜欢做些针线女工,你却最喜欢烧菜,以后必是一等一的厨娘。”

“你那会还说,等日子太平了,给我开家酒楼,我负责烧菜,你负责酿酒。”

“你还不服气,觉得你的菜一定比我的酒更受欢迎。”

我默然一笑:“是呀,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

哥哥抚上我的手:“现在我是皇帝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你想过怎样的生活,我们就可以过。”

我眉眼一弯:“哥哥说得对,如今哥哥是皇帝了,以后我想开几家酒楼就可以开几家,还可以仗着哥哥的势,横行整个京都。”

哥哥大手一挥:“对,横行整个京都。”

眸中尽显豪情,我不禁恍惚,仿佛再次看到那个驰骋马上的白衣将军。

少年白衣,一杆长枪,就这么撞进了我的心底。

这顿饭我们都吃得很开心,一会谈起小时候的辛酸,一会谈起翼城的生活,可对如今的一切,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哥哥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手心紧紧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口中呢喃:“念之,不要离开哥哥,哥哥一定会给你想要的。”

我回握他的手,掌心的温热传递到我的手上,我轻轻撩开他面上的发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哥哥,你曾说会给我想要的生活,可如今的生活,却不是我想要的。”

“这个皇宫就像一个牢笼,困住了你,困住了萧姐姐,也困住了我。”

“我们都放过彼此,好吗?”

我俯下身,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奋力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宫门处,萧玥在那等着我。

“你可想清楚了,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长宁公主了,此生此世,你都不可再见他。”

我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的答案的。”

我越过萧玥,朝宫门走去。

蓦然,萧玥叫住了我。

“我虽怨恨你,却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当年我哥哥的死我也有责任,如今,我帮你一次,就当了却当年的恩怨。”

我转过身,看着雍容华贵的萧玥,那身华服太过繁琐,就像一层枷锁,牢牢锁住了她。

我朝她挥了挥手:“萧姐姐,再见了。”

走出宫门的那刻,我似乎听到马蹄声滚滚而来。

一袭白衣从远处驰骋而来,眉眼尽是豪情与不羁。

我朝着他缓缓伸出手。

你好呀,我的少年将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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