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蓝的天上忘了挂上一丝云彩,任鹰鸽儿飞翔,不留一点错觉。红日渐渐坠入崖底,人们说那就是天涯,看得见,却只让憧憬。
日暮 ,街道上脚步声悉悉窣窣,都是趁着明儿赶紧回家,云仙城的人很少夜行,没有人能忘记三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唯有云仙城东街上的人们还趁着最后一抹夕阳嘈杂忙碌。
云水阁内歌舞轻扬,花天锦地。往来花奴脚步匆匆,人们脸上都扬着数不尽的欢愉,因为明天便是云水阁阁主二公子迎娶浅焉教主的日子,沉寂了五十多年的云水阁终于又要热闹起来了。
夜慢慢将整个云仙吞噬,紫藤随风摇曳,在月下把槃及河染得紫红。“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月下人儿把酒望月,晕了那轮廓分明的脸,“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呵竟是不知。扬兮,你当真是忘了见我?”“孑旻,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从去年秋后,陆山昀每日都陪孑旻来槃及河的紫藤树下饮酒,每日都按时叫他回府,但山昀从不嫌枯燥,他知道,孑旻在等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收起酒壶,望一眼星空浩瀚,皓月当空,他不知是何时起得风,“走吧。”温润轻柔的声音随风划过身后的紫藤,带走一袭花香。月光下,两个挺拔的人儿,踏破了白霜。春夜,清冷异常。
月如是,风吹进月白绣金雅纹的衣袖中,似乎沾上了灰尘,孑旻挥挥衣袖,跟在山昀身后,慢慢地走着…“孑旻,明天我们就不来了吧?”山昀试探地问“为什么?你身子不舒服?”“你忘了,明天是你迎娶浅焉教主的日子啊!”“哦,我记得呢,没关系,只是形式而已,大哥会帮我操持一切。”这话,轻轻从孑旻嘴中吐出,如风般轻轻淡淡。原来,已走到柳湾。
一个月前,阳明教传来丧讯,宁襄教主被人刺杀,不知是何人所为,其子在三年前一次江湖混战中下落不明,唯有一女名为浅焉,承其大统。说是前去悼丧,实则是为浅焉选亲。葬礼三天后,云水阁便收到了朦阴教的聘帖和数箱珠宝,皆是上品。便是此时,孑旻被聘为婿。他并不是从未在意过这次婚礼,也不是不知道那浅焉教主的倾世美貌,“公子惜年少,花开满月楼。”云水阁二公子的风流情史江湖之中人尽皆知,只是在那个人走后,他再也没了当年的情趣。“扬兮,你在哪。”
忽的,孑旻停下脚步,转身向后奔去,山昀听到动静忙快步去追“孑旻!”“不用跟来,我落下东西了,去去就会,你先回府。”山昀自是不会独自回府,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但也往回走,心想等他折返回来,便会碰上。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好黑啊,天怎么越来越黑了。抬头望去,天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风也吹得更紧了些,不知为何山昀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脸上竟还挂上了泪珠。
轰隆!硿!闪电从天而降,金光刺进山昀的眼睛,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但一步也不敢懈怠,山昀的衣服紧帖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大张着嘴,咪着眼,使劲向前跑去,却又像被什么栓束着一般,竟无法动弹。渐渐的,他丧尽了浑身气力,侧身倒在下。“孑旻,我要死了吗?”微微睁开眼,紫藤摇摇欲坠,花叶簌簌落了满地春光。“再不见紫藤了吧。”
“这是哪儿,我死了吗,孑旻呢?”“少爷赶紧歇着吧,昨夜怕是受了惊,唉,可怜了孑旻公子,今日本是大婚的日子啊…”“什么,孑旻他怎么了!”山昀猛地坐了起来,似是忘了那一身的疼痛。“少爷,您别激动,现下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听说谷主已经叫人来接我们了。”听到那个称号,陆山昀眉头一紧,他曾发誓,他再也不要见到他,“滚!”他不要回去,永远不要!胤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得打了个寒战,“你早晚得回去,早晚要面对。”她淡淡的说,却着重强调了“早晚”二字。“滚!”山昀将胤儿塞到他手里的药碗狠狠摔了出去。胤儿也不愿再激他,收拾起碎碗便离开了,出门她伏在窗边,静静流出了两行清泪,手里的碗被紧紧握住,直至殷红。山昀重重把自己摔在床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要起身,却已用尽了力气,再也无法动弹。他闭上眼睛,忍住泪水,紧咬牙关。终于,身陷一片混沌之中。
“娘!”双脸红肿的孩子从柜子里冲出来,一个踉跄摔到了陆漫呈的脚下,他匍匐着爬起,爬到她娘身边,他轻轻地扯了扯地上女人的衣袖一下,眼睛早已被泪水充浸,看不清四周的颜色,他忍着不敢眨眼,但那眼泪似是不听了使唤,直直地落到了地上,他感觉痒痒的,不禁眨了眨眼。地上一片殷红,视线随着血流出来的方向慢慢上移,苍白的脸上还是平日那副愁眉不展的表情,但是多了几分惊恐与不甘,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那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瞳仁慢慢扩散。脑子里一阵嗡鸣,周围却一片死寂。陆漫呈默默走开,他已不想在这儿逗留一刻,亦不想看那地上愣神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门轻轻的扣上,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泪水从孩子眼中不断喷涌,像是干涸多年的泉眼又重现了生机。十三年来,他何曾不知自己不招爹待见,他也从不在他身边过多逗留,他娘曾告诉他自己的爹有疯病,并不是不与他亲,他从不招惹他,不管日子有多苦,有多少人当他是个不受宠的少爷,欺负他,他都无所谓,他只想守护自己眼前这个人。她记得这个女人也曾打过他,也曾在伤心的时候紧紧抱着他哭泣,但她总是在自己无助的时候给予自己肯定和支持,他从不觉得这个女人脆弱,她用她单薄瘦弱的身躯,撑起他儿时生存的信念,但他现在还有什么。“娘!”咳咳…咳咳………”一口气没喘上,眼睛开始迷离……
“娘!”陆山昀猛得睁眼,五年以来,这个梦不知在他脑中反复重演了多少次,濒死的殷红一次又一次在梦中使他绝望,他曾选择过忘记,但他以为,或许他生来就该背负如此痛苦,直到死亡。山昀强撑着起来,他只想见孑旻,他不想他死,否则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