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每年春节，在外打工的儿时玩伴陆续归来，我们的村落总会短暂地沸腾十多天。而那些平时由爷爷奶奶带着的孩子，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父爱和母爱。

邻居家的儿子叫小磊，娶了二十公里外的小玉，结婚时两人都还不满20岁，热热闹闹摆了酒席，不到一年就迎来了新生命。

为了体体面面办婚礼，小磊的父母用尽一生积蓄盖起两层小洋楼，添置了现代化家具电器。生了孩子，生活开始捉襟见肘，两个年轻人便迫不及待要出去打工。尽管孩子还不到半岁，断奶为时尚早。

他们大概也早已厌倦了枯燥乏味却收入微薄的乡村生活，收拾行李似乎都带着一些欢呼雀跃，面对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的茫然始终多过慈爱。

有的人，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做了父母，又在该学习的时候匆忙踏上社会。处处早一步的人生，其实注定处处凶险。而这，几乎就是广大农村的年轻人缩影。

其实依旧重复着上一辈的艰难求生，早早放弃课堂和学业，只是土地换成了流水线。不同的是，从前是因为没钱读书，现在是因为没心思读书。

镇上的初中，到了初二便会分出尖子班和平行班，以成绩为标准将学生泾渭分明地区分开。那些没进尖子班的孩子大多无心向学，因为贫瘠的师资力量，也因为环境的大势所向。

走出校园的路，通向着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工厂。进入了城市，其实只是换了一种表象的谋生，本质依旧是流血流汗，沦落底层。

读了书的那部分人，至少可以搞技术、做管理，把命运的主导权拿回一部分。

更何况古有学而优则仕，今有高考改变命运。对无爹可拼无权势可倚仗的我们来说，读书永远是实现阶层跨越的有效途径之一。

2

除夕前一天，我跟着妈妈去小磊家借筛子，看到了回乡的小夫妻。两人各捧一个手机斗地主，刚刚会走路的孩子趴在沙发边上啃着一根辣条，瓜子壳和糖纸散了满地。

小孩子不知为什么大哭起来，小磊头也不抬地指挥媳妇：“去哄哄！快点！”小玉的头也深埋在手机里：“我正忙着呢！”

他们的手指灵活地左右点击着，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小玉腾出一只手，随手拿过玩具熊扔过去，嘴巴里敷衍地说着：“宝宝乖，别哭了。”

玩具熊啪一声，正好击中哭闹的小家伙。小家伙的哭声瞬间点燃了一整个屋子，我妈和隔壁的阿姨慌忙从阳台跑下来，夫妻俩已经为谁该负责吵得不可开交。

我默默看着，心里想着的是这个孩子的未来会怎样。

恰巧下午有聚会，小学同学也带来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他们一家凭借着早几年的蔬菜生意发家，赚了几十万，在镇上买房买车，过得有滋有味。

席间，调皮的小男孩打碎了饭碗，对另一个同学手提包上的挂件虎视眈眈，甚至讲出令我们瞠目结舌的话：“美女，我请你去唱歌好不好？这个给我！”边说边伸手去扯，他的父母竟然笑盈盈看着，脸上充满习以为常的淡定。

聊到孩子教育，那位丈夫说：“我也不逼他学习，活得开心就好，我也没读书，不也挣了几十万，够他花的！”

好几个同学都符合着笑，他们在镇上开着美容店、卖着印上山寨logo的爆款服装，日常娱乐只有唱K和打麻将，目之所及就是头顶那一片天。说得好听是随遇而安，说得难听便是鼠目寸光。

而他们的子女，极有可能将延续这样的人生，把愚昧无知一代代传下去。

不读书的最可怕之处，其实并不是谋生难挣钱少，而是精神世界贫瘠荒芜，殃及子孙。

3

聚餐后是KTV唱歌，装扮妖娆的阿娟姗姗来迟，她穿着低胸紧身裙，笑起来花枝乱颤，先喝了大半瓶啤酒赔罪，又四处翩跹，像只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

走到我面前时，她“哟”了一声，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用夸张的语调大喊着：“大才女来了呀，感觉我们真不配和你这样的人讲话呢！”

边说边咯咯笑着，右手虚掩住嘴巴，红艳艳的指甲异常夺目。我闻见了浓烈的廉价香水味，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已一屁股坐到男同学身边，熟练地点燃一支香烟，在烟雾袅袅里妩媚地笑。

听说她开了一家美容店，生意不好不坏，刚刚离了婚，正在积极寻觅下一个金龟婿。

“年纪大也无所谓的啦，有钱就可以！”她们聊得热火朝天，纹了眉打了玻尿酸的脸精致却不太有生气，阿娟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包养也成啊，我只想趁着还没老，好好地捞上几笔！”

当年眉清目秀的女孩，笑容已染上滚滚风尘。曾经山明水秀的世界，也只剩下了金钱与欲望交织的混沌不堪。

我想起高中同学的聚会，一样的歌声与笑声，不同的只是聊天氛围与话题。或许并没有高下之别，但有肉眼看不见的距离和区分，在顺着时光野蛮生长。

读书与不读书，差的不仅仅是那一纸学历和职业，还有看社会与世界的角度、对婚姻与家庭的理解、在生活与事业里的抉择。而这些被称为“三观”的抽象名词，将为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提供最根本的心理支撑。看不见摸不着，但影响深远。

不可否认的是，走得更远更好的，绝大部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书本里积累着前人智慧，蕴藏着精神宝藏，真正读进去了的人，胸中有丘壑眼里有乾坤，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走弯路。

阿娟这样的姑娘，不曾行万里路，亦不曾读万卷书，难免一生陷于物欲泥沼，浑浑噩噩而不自知。

其实我不能确定她的未来，只是隐约觉得她的那条路，很难走到柳暗花明。

4

其实，真正意义上的读书，并不指单纯的追求学历，而是广泛的阅读与思考。

书本里的东西，也许不能立竿见影为你带来什么，但它们总是潜移默化，藏在你的气质中，附着在你的内心世界里。日积月累，一点点塑造着终将脱胎换骨的你。

家乡的新华书店倒闭了，如今仅存的一家书店，卖的几乎全是教辅书，顾客也只剩下了中小学生和他们的家长。

许多年前不是这样，位于小镇两条主干道交汇处的新华书店，占地将近100平米，是一间方形平房，水泥地面、实木柜台，墙壁贴了一张宣传画，写着高尔基的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柜台里的书分门别类，有文学、哲学、历史、农科、童话故事等等，品种还算全面。那里曾是我的乐园，我经常在周末跑去，翻阅自己喜欢的童话和诗歌，安安静静待一整个下午。

那时候买书的人已经不算太多，仅有的三两个营业员，要么东家长西家短聊着天，要么百无聊赖打着盹，生意远远不及对门的烧烤米线店。及至衰败关门，其实我并不意外。

一家书店的命运，也被时代和人心所牵绊。

21世纪到来的脚步声糅合着匆忙的物欲横流，能够静下来读一本书的日子越来越少。许多人被时代推着匆忙往前走，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口号却喊得无比响亮。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才要拼了命去寻回。

想起了小时候，老师说读书明理、读书改变命运、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无数的名言警句，其实都在告诉我们，不读书的人生，苦在物力维艰、精神荒芜，更苦在一个家族、乃至民族的日渐沉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或许就是从人们逐渐摒弃阅读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