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奶奶死了,享年43岁。
为什么叫她“好奶奶”呢?因为她是“好爷爷”的老婆。
为什么叫“好爷爷”呢?因为那是上一辈给爷爷起的名字叫“好”。
好爷爷不是我亲爷爷,是大家族里的爷爷辈份。好爷爷30多岁时,还没讨到老婆,因为家里太穷了,村里村外的人,都不愿意嫁过来。可是,家里独苗的好爷爷不能打光棍呀。于是,有人给想了个好主意:
“买媳妇!”
好爷爷拼拼凑凑总算凑齐了7000块钱,带着这钱,去了四川的大山里。
没几天,好爷爷的家门口,院子里,屋里,聚满了人。原来,大家都知道好爷爷买了个四川媳妇回来了,过来看新鲜!
二十多年前的那天,我还是个只会拼音的小学生。我也挤在人群里,去看远道而来的新媳妇。一位长辈告诉我,“要叫奶奶”,我听话而礼貌地叫了声“奶奶”。只见那位“奶奶”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没答应我,一点都不像“奶奶”呀。
好爷爷就这样有了媳妇。由于是本家,我妈妈就经常拉着好奶奶到我家里玩。秋天收了玉米,她就和妈妈一起坐在平房顶上搓玉米粒子,一边聊天。
好奶奶告诉妈妈:都说只是带我来山东耍耍的,不知道,不知道……
多年以后,我还能记起那个日头尚高的下午,好奶奶坐在平房顶上向妈妈吐露的秘密是:我是被骗来的。
但是,又能怎样呢?
在我慢慢长大后,妈妈也把好奶奶的身世说给了我。好爷爷的7000块钱,给的是不认识也不会再见的人贩子了。好奶奶的父亲早早死了,母亲拖着弟弟改嫁他乡,好奶奶也是见不到的。只有人贩子,给她找了个“归宿”。
好奶奶过来后,不久就怀孕了。然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好爷爷和好奶奶都不丑,这个儿子也白白净净很可爱。左邻右舍的都说,好奶奶有本事,7000块没白花!
孩子慢慢长大,好奶奶,却越来越不好了。好奶奶不善于与人交流,成天坐在自家院子里,最多,到门口站着,瞪着越来越突出的大眼睛,看着过往的行人。
我家搬走了。偶尔放假我回我亲奶奶家,会路过好奶奶家门口。我依旧会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奶奶!”
但是她却像不认识我一样,眨眨眼,不回应。她的脸庞日渐消瘦,虽然刚来时也不胖壮。她的眼神,日渐寂寞。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爸妈和兄弟姐妹。
像一只被带到水土不服的遥远异地的鸟,既不能飞走,也不能融入异地的水土。一只孤寂的鸟。
再后来,听说,好奶奶病了,全身上下,好几样病。好奶奶的儿子十几岁就不上学了,打工攒了一万块钱。不曾想,被一个熟人骗了去,这个熟人,就再也没回村子。好奶奶的病,就这样拖着,没钱治疗。
苦人,到不了甜处。
最终,好奶奶死了。
好奶奶来到这里23年,儿子21岁。
听妈妈说,出殡那天,天下着雨,可怜的所有本家都哭了。到好奶奶生前的屋里看了看,还和23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家徒四壁,别人家盖楼盖房,好奶奶家一个板凳都没添!
好奶奶,你走了,就能见到你的爸妈了吧,就能见到你的兄弟姐妹了吧,就能回到你日思夜想的故乡了吧。
好在,你有儿子,世间还有你的血脉,他会想着你的!
好奶奶,下辈子,生成个幸福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