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很好

“今天的阳光很好,出去看看吧……”

“好啊,好久没出去活动了。”

这是庆文住院第六个月,他那一头浓密茂盛的黑发,早已像被轰炸过的山头光秃秃一片。

父亲只是在一旁点燃一根又一根烟,睁着发红的疲倦的双眼,默默无言。

“你们根本不了解我,别吵了!”

门嘭地一声巨响,庆文躲在房间迅速点了一支烟,使劲抽了起来。他两眼死死盯着天花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

从小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虽然成绩一直平平,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名列前茅”这个水平,得不到老师对成绩优秀的学生固有的那种关怀,但他从未选择放弃。他始终不渝地付出别人无法想象的勤恳,忍受着一再失败的落寞,只想尝尝胜利的滋味。只是“胜利”,他也不知道何谓胜利。

只是现在,上了高中,这个父母四处打点低三下四才让他挤入疲惫身躯的重点高中,他面对的不止是学习上的压力。他的叛逆终于被激发了,迟来的叛逆,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他开始抽起了烟。

“来一根!”

当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堂叔春节回来开玩笑地给他递上一支廉价金圣(赣)烟时,他连忙摆手,带着绯红的脸颊笑着说“我不抽烟,我不抽烟,不抽……”。看着一群大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他心里如此地诧异,竟然有这么多人干着明知故犯的如此愚昧的事。“抽烟!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他对自己信誓旦旦。

“你又抽了?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就不能把烟戒了……”父亲在房门外一脸焦急与恼怒。

“那你为什么抽?你们能抽我就不能?”

“出来吃饭吧,菜要凉了,你看马上要迟到了。”母亲温和地上前来,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

“州官!”庆文突然打开房门撂下一句话,扒拉几口饭匆匆去了学校。父母久久呆愣在原地,然后是止不住地叹息。

庆文始终不能企及自己的学习目标,虽然没有进入班上倒数的行列,但他似乎又走入了中庸之流。这时候,却在和同学们的相处之间,产生了一些嫌隙,没有人愿意靠近他。而他,本着一颗高傲的心,也不愿主动与别人来往。可是这样一种境况,对于一个对这个世界认识还不深刻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种困境。

对此,他颇为烦恼。他一人独来独往,忍受着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如果能有什么足以缓解情绪,那便是篮球。可是每次走到球场,他都发现自己很难融入进去。于是他索性有空就拿起自己用了几年的MP3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可是这MP3,终于在一天晚上发不出声音。

“我想要一个智能手机!”庆文坚决地说。

“你妈一个人在家照顾我们起居,现在你知道我也被木板砸了在家休息,手机还影响学习,等毕业……”

“毕业!等毕业黄花菜都凉了……”庆文再一次摔门而去,留下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父母。

终于熬完了漫长的三年高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考上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大学。四年里,他交结了不少朋友,各种活动和聚会,还有闲暇的虚无缥缈的日子,烟酒都离不开身影。

“在那边怎么样?要注意……”

“我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习惯性敷衍几句后,他每次都匆匆挂了电话。父母咬牙坚持着给他打过去一笔又一笔学费和生活费。

四年很快就过去了,庆文失业了。在大学里从未认真学习过,本专业也不太好找工作,他艰难地四处奔波,终于在三个月后找到一家比较满意的公司。终于可以独立生活了,他感到由衷的高兴,摆脱了对父母经济上的依赖,他的生活更加随心所欲。

“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没有,你们烦不烦啊?挂了。”

庆文始终忙着自己的工作,各种应酬应接不暇。初中的一次失败的恋爱让他对爱情望而却步,“爱情,可有可无的东西;婚姻,大概是人生的坟墓”,他总是这样告诫自己。挂断父母电话后他就要抽上几根,工作或空闲时也烟瘾缠身。

“最近天气转凉了,记得加衣服……你感冒了吗?”

“嗯,快好了。没事我就挂了”

“记得按时吃药,在那边吃好一点,不要……”嘟地一声,电话那头的父母缓缓地放下了听筒。

人到中年,庆文开始咳嗽起来。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后来每次下班回家上楼他都喘个不停,工作时他甚至开始胸闷和疼痛,但总是咬牙坚持做完手中的事务,却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力不从心。领导终于给他批了个假,让他去市医院检查。

“晚期吗?”

“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完,走出了办公室。

“如果当初你把烟戒了多好。”母亲平静地说。

“如果当初我没抽多好。”

母亲抚摸着他光秃的头顶,“对,不抽!”

一旁的父亲转过脸来,又看了一眼他枯瘦的吊着针的手臂。

“我的头发会在……”

“还在,还在……”

庆文已经越来越虚弱,要母亲扶着才能从床上起来。他的咳嗽,伴着他沉闷的喘息声,响彻在每一个夜里。父母也跟着日日夜夜难以合眼,他们从老家赶来,饱满的麦子还没收完,就踏上了拥挤的火车。见了面容憔悴的儿子,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躺这么久了起来活动一下……”母亲见他面色似乎比平常红润起来便强打精神说道。

“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不会的,你才47岁。”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很抱歉花光了你们的积蓄……”

“有点后悔没有给你们生个小孙子,这样……”

“别说了……”父亲急忙掩面起身走出了门外。

一片静寂,粗重的喘气声像炮弹一样闯入人的耳膜。

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终于不用听你们唠叨了……”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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