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毒泪
她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真的走了。
没有一点眷恋,也没有一点的顾惜,甚至也没有等到她醒来。
不再缠绵,也不再温馨的小屋里,现在,只剩下了她。
一个人。
与孤单作伴,同寂寞为伍。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他也曾经说过,总会有这么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时,仍然让她措手不及。
虽然这些年来两人在塞外隐居多时,但当前天那封信来时,她知道,他的心早已飞回了中原。
她也知道,纵然没有那封信,他也会走的,因为,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就是白兰,“神侯侠捕,一刀乾坤”的白兰。
他的最大的对手。
所以他走了,走的那么仓促。
那么的干脆。
似乎,他从来就不曾想过她的感受,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一起走的可能。
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现在,她感到受骗了。
她含泪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烛台边,一把泛着紫光的匕首上。匕首的刀刃上有一条隐约的灼痕,就像她现在心里的一条泪痕,伤感,带着愤恨。
她决定要去找他,跟他一起走。
或者,杀了他。
她走上前,握起匕首,插入刀鞘。
乌金附凤刀鞘上刻着的两个纂字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毒泪”。
二、邪牙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因为对手是白兰。
从来没有谁能够从白兰的追捕中脱逃。
十年前的“独行小道”莫绝笑逃亡了三十余年却最终被白兰一刀斩落于项背峰下;五年前的“追风少爷”儒三少为逃避白兰追捕,动用了震惊武林的罗家独门暗器“追风十三笛、奔月七七萧”,结果仍然败在白兰手下,被带回刑部收押;还有两年前“春日塔、紫霄阁一役”,响彻武林十余载的杀手集团“二十一人”,也悉数栽倒在了白兰的刀下。
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要走。
因为她。
他不能让白兰发现她,白兰对她而言,太危险。
所以他只有离她越远越好。
还因为那封信。
信的内容关乎中原武林的未来,他只有尽快将信送到中原可靠的人手上才行。
所以他要在白兰追上他之前,至少赶到中原的边陲要塞。
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
但对手,是白兰。
从来没有谁能够从白兰的追捕中脱逃。
所以,在这样一个大风的日子里,在离中原最近的边关还剩两里路的荒漠中,烈日下,枯井旁,他的背后,出现了白兰的身影。
他缓缓转身,望着白兰,“你来了。”
“我来了。”白兰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一向来的都不是时候。”
“我有封信,事关中原武林的存亡。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一天时间将信送到中原?”
白兰摇了摇头:“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正在被我追捕的对象。”
“我想也是,”他惨然一笑,右手缓缓伸向腰际的剑柄,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
白兰没有回应,双目紧紧盯住他的动作,全身高度紧张。
只见他慢慢地抽出了腰际的剑,小心得就好像那不是一柄刚毅的剑而是一个刚刚来到世间的脆弱生命。
只是当他将剑完全抽出后,白兰才发现那竟是一柄那么尖锐、那么纤细而又无处不散发着邪气的、闪烁着诡异灵光的青黑长剑。
“你终于要出剑了,”白兰深吸了口气,摆开了防守的架势:“魔剑邪牙!”
三、白兰刀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剑了。
自从上次一剑刺死“灵鹤太翁”清玄上人以来,十年来,还没有人值得他亮出自己的“邪牙剑”。
这十年来,他虽然隐居塞外,对中原武林却并未置若罔闻。至少,八年前,他就认定这个刚刚出名不久的青年必然是自己今后最大的对手。
这个青年就是“神侯侠捕,一刀乾坤”的,白兰。
所以,现在,他没有选择。
只有亮剑。
邪牙剑。
白兰是第一次看到邪牙剑出鞘。但魔剑邪牙在江湖中的传说,他已经听了太多。
有人说,邪牙魔剑,一旦出鞘,天昏地暗神鬼哭泣;有人说,此剑一出,从不落空,剑下幽魂岂止百千;有人说,魔剑邪牙,万物之元,普天之下末有敌者;也有人说,这柄魔剑本身就具有生命,慑人性命的生命……
当然,也有不信这些传说、而敢于挑战魔剑的人存在。据白兰所知,这些人中就包括了南少林跺禅方丈、武当“灵鹤太翁”清玄上人、华山“秋风晚林壁花剑”林维扬、南海掌门“赤剑蛇贤”王嵩日、六扇门前辈“银枪飞捕”张左灵、昆仑“天门刀客”玉爽、川中英斐楼“霹雳双子”、东北卢家“紫阳大侠”卢巢佑、江南“风魔堂”创办人王波载、塞北“天残地废七六社”……
只是,这些人,没一个活到现在。
都丧命于魔剑邪牙下!
但白兰依然有自己的信心。他的信心来源于自己苦练了十年的一刀。
十年前,邪牙刺死“灵鹤太翁”之后就从江湖销声匿迹。也就在这时候,白兰开始苦练这一刀——这一刀,集合了中原武林乃至西域塞北各路刀法的精华,就是为了克制魔剑邪牙!
无论是谁苦练了十年的功夫,总会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更何况,这是白兰专门为对付邪牙魔剑而苦练了十年的一刀!
只是,当他真正刺出那一剑时,白兰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
这时的白兰才真正相信了那些传说。
这时的白兰才发现,什么中原刀法精髓、西域塞北刀路精华,在魔剑邪牙刺出的那一霎那,几乎都变成了儿戏!
白兰感到窒息,感到绝望——那几乎不是剑了,而是天!铺天盖地、满山遍野地将白兰围困、围死在原地,青黑色的剑光、剑气将白兰震慑地动弹不得!
苦练了十年的功夫到头来却发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那一瞬间,白兰忽然想到了那些死在魔剑邪牙下的高手、那些自己希望为他们报仇的前辈,不知道他们死前是怎样的感受!
他们死得不冤……这是白兰最后想到的。
他本来不想杀白兰的,因为这个世上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对手了,但是一旦邪牙剑出鞘,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这无尽的剑气!
只是,他突然在白兰身后,看到了她的身影……
即便是天,也有被阳光穿透的时候!
白兰现在就发现了这样一个机会,本来将自己团团围杀的剑气杀气,忽然出现了一个缝隙!
终于,白兰有机会抽出了自己的刀——白兰刀。
只见一道白光自满天遍野的青黑色剑气中破蛹而出,一飞冲天!
四、血芸花
追。
追杀。
她追到他时,他正慢慢地倒下。
她是顺着他离开的路线一路追来的,她要杀了这个骗她的人!只是现在,她追到他时,他正慢慢地倒下。
“为……什么,要……来!”,这是他最后的话。
她发现自己忽然已经泪流满面,跪在他的尸体前,抱着他,已经忘了要杀他的事情。现在的她,突然明白了他离开自己的原因,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很傻……
“对不起,”一个声音自她背后传来:“他似乎有封信要交给中原,也许我能……”
“白兰?!”她止住了眼泪,没有回头。
白兰没有回答,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她沉声道。
白兰依旧没有回答。
她轻轻放下了他的尸体,回过身,“噌”地抽出了腰际的匕首——泛着紫光的匕首刀刃上,一条隐约的灼痕在烈日下分外耀眼。
白兰叹了口气:“原来是你,毒三娘。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这又是何必!”
她没有回答,箭步上前,“惊鸿贯日”、“燕子抄水”、“清风荡柳”……一连攻出二十一招!
白兰原地没动,身形一转即避开了毒三娘的攻势。
毒三娘一咬牙,一转身点苍“破阵翔”、青城“二八锁龙刃”、星宿海“地魔吸”三招齐出!
看到星宿海“地魔吸”的招数,白兰的脸色终于变了,“噌”地亮出了“白兰刀”,险险架开这一招,脚步也终于离地,顺势跃开了七尺,站定,摆开了防御架势。
“果不其然,”白兰移形换步,将防御架势改成了攻击状态:“江湖上传说当年华山邱暮云、嵩山高陵、青城三竹老均是死在你的刃下!”
毒三娘变换招式:“那是他们该死!”
“既然你已认罪,那么,给你两个选择,”白兰将刀缓缓举起,银白色的刀刃在烈日下闪出金色光芒:“随我归案,或者,死在刀下!”
毒三娘默然。她已经认出了白兰的这个招式,这个杀死了他的招式。
她慢慢解下腰际的刀鞘,紧紧握在左手。同时,将泛着紫光的匕首向前平举,刃尖直指白兰……
失去了主人的邪牙剑无力地斜插在一丛枯草旁,泛着青黑色光芒的剑身上隐约反射出毒三娘的身影,以及毒三娘身前七尺,那个全身白色的身影。
白兰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哪个女人产生过这样的紧张情绪。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女人?白兰望了一眼地上,他的尸体,以及,那柄传说中的魔剑。
电光火石间,毒三娘似乎化作一道锐利的紫光,转瞬间袭到白兰身前!
一片紫光中,那一道清晰的灼痕竟似一团鬼火,扑向白兰的脸上!
这样的杀气,这样的速度,曾经就让华山“风剑子”邱暮云、嵩山“闪雷刀”高陵、青城“冰剑、冷刀、冻枪”三竹老防不胜防!
然而,白兰不是邱暮云,不是高陵,更不是那三个青城老头。
白兰就是白兰。
“神侯侠捕,一刀乾坤”的白兰。
还有他的刀。
白兰刀。
所以。
所以,在这荒漠中,烈日下,枯井旁,又一道白光自团团包围的紫光中破蛹而出,一飞冲天!
然而。
然而,白兰刀锐利的光芒忽然就没了。
没了,消失了。
消失在了一柄乌金附凤刀鞘中。
烈日下,刀鞘上刻着的两个纂字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紫色光芒:“毒泪”。
同时,白兰那白色的身影上,突然就蹦出一团鲜艳的红色。
就像一朵盛开在白色云雾中的红花。
血芸花。
“血芸花!”白兰的脸色变了:“蜀中唐门的绝代暗器,怎么会……”接着,他就倒了下去。
倒在了一丛枯草旁,青黑色的邪牙剑边。
她拿起了那封信,回首,望向那远处雄壮伟岸的边陲要塞,以及,那要塞的后方,看不见的中原武林。
她知道,曾经,这封信对他是何等的重要。她也知道,现在,这封信对中原武林的未来同等的重要。
甚至连白兰,都想要这封信。
但是她却没有打开它,哪怕是看上一眼。
她只是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很多,憔悴了许多。
在这样一个大风的日子里,在离中原最近的边关还剩两里路的荒漠中,烈日下,枯井旁,竖立着两座简单的墓碑。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两个冠绝武林的高手,就葬在这样简陋的墓碑下。更没有人会想到,如果去刨开墓地,就会得到两件稀世的绝兵。
一柄青黑色的剑身。一把银白色的刀刃。
大风刮过墓碑,将一片片被撕得粉碎的信纸卷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