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酒·茶


我是一名剑客,早已忘了名姓,世人都叫我独孤酒剑,想来是我总一人一剑一酒葫芦的缘故吧。对于这些称谓,我是丝毫不在意,爱怎么叫随你们便,干我啥事,又不碍着我喝酒。

关于我的江湖地位,世人多有说我是天下第一剑客,也有人说我在装神弄鬼,爱我的人说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恨我的人说我身材矮小其丑无比,但这些对于我来说又如何?就俩字——随便!

在我“出道”之前,就纯属一无名小卒,而且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那种,成天背着把剑,提着个酒葫芦,走到哪喝到哪,喝醉了就倒地仰天大睡一场。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因为一件小事出名的。

那一天,我喝得正兴头上,随意漂泊也不知身处何方,迷糊中到了一小镇广场,看见前头一大群人不知在围观什么,我一时兴起就跑过去凑热闹。当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却只看见三个大汉盘腿而坐围成一圈,在那大眼瞪小眼,顿觉索然无味,正寻思着再喝两口美酒,突然发现我的酒葫芦不见了,明明记得我一直拿着它的啊!

“两位仁兄,我等三人在此比拼内力已愈三个时辰,仍是伯仲之间,而今这天降美酒,我看我等何不就此罢手,共饮此美酒,来年再分个高低,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好!”

“正有此意!”

我正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我的酒葫芦,朦胧间听到美酒二字,葫芦可以等下再找,美酒可是万万不能错过!于是赶忙望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顿时火冒三丈,我的酒葫芦正在那三人手上,其中一人喝了一大口,仰天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当真是痛快!”

屁话,老子的酒能不好?“噌”地一声抽出剑,冲上前去就把那三人打了个稀里哗啦落花流水,夺过酒葫芦,大喝一声,“这是老子的!”

从那刻起,我名声大振,无论走到哪别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我,低声议论的人远远看见我瞥过去的目光立马噤若寒蝉,好像这么远我能听到他们说话,要冲上去把他们砍了一样。

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为喝酒的事发愁了,之前总是喝完上顿没下顿,这下好了,有一群傻子帮我买酒了。

“大侠,能否收我为徒?”

“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来,把我的酒葫芦装满,要最好的酒!”

“是。”

“嗯……你这诚意一般般,下次有缘我们再见。”

想想曾经,我豪情万丈,发下大宏愿——尝尽天下诸般美酒,这下终是可以得偿所愿了。

后来无意间我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如此声名躁动,原来那一天正是三位当代江湖剑道巨擘相约“华山论剑”的日子,华山虽离那小镇不远,但也有好几里地,不过只要有热闹看,群众如何会不欢喜,这点距离怕啥,跟在三位宗师身后就向华山进发。正当众人行至那一广场时,其中一位宗师突然停下大喝一声:“在下已迫不及待要与两位同仁一决高下。”说完便摆出架势,另两人见状立马高声附和,“那就来吧!”随行群众见三位剑道宗师如此热情,个个屏息凝神,期待接下来的这一场绝世大战。

只见三人立马盘腿坐下,围成一圈,大眼瞪小眼,好一派宗师风范。最后却被一个酒鬼像切菜一样砍翻在地,于是,我出名了。

知道这事后,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盘腿坐了三个时辰,三位大哥,腿麻不?”

适逢江湖盛世,各路英雄豪杰并起,那叫一个波澜壮阔,大多数人一出名就喜欢拉帮结派、招徕小弟过当大哥的瘾。而我依旧孓然一身,背一把剑,提个酒葫芦,走到哪,喝到哪,醉到哪,睡到哪。

江湖上,剑客都喜欢给自己的剑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他们的身份。然而我的剑,无名,也不需要名。在身边的时候,不叫名也能拔出就使,不在的时候,喊破喉咙它也不会自己跑过来。我虽不给剑起名字,但那些“江湖人”或者说“半江湖人”喜欢啊,因为他们觉得我这样一个大侠,我的剑怎么可以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号?万万不行的嘛!于是经过一番探讨论证,决定管我的剑叫做“斩龙剑”,因为有人说曾看到我酒正酣处,性起拔剑,一剑就劈死了一条恶龙。大家一听,诶,靠谱,就它了!我也很无奈,酒正酣时拔剑倒是不假,但无非就是砍倒一片杂草,踩出可供我躺下的一席之地而已啊,至于这么夸张么?随便吧,随便!

这一日,我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在一上一下不停颠簸,兴许是在做梦骑马吧,骑马的感觉真不错啊,辽阔的草原,身骑一匹白马,自由驰骋,如不羁的风,真真是叫人陶醉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酸痛,直如散了架一般,睁眼一看,诶,不对,这是哪啊!我不是在草原上骑马然后醉倒在了辽阔的星空下吗?怎么进屋来了?越想越觉匪夷所思,算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喝口酒先压压惊。

“老子的酒呢!”发现身边的酒葫芦又不见了,我不由得吼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在人家里还大吼大叫,真是没礼貌!”一个绿色的影子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抬头一看,哇,长得——真一般。

“想要拜我为师,你这态度可不行!把我的……”

“呸,”我还没说完,她就啐了一口,“谁要拜你为师,你以为你谁啊!”

“我……”我一时竟无言以对,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不是因为想要拜我为师而跟我说话的人,“我不管,把我的酒拿来。”

“给你给你,真是的。”不知她从何处一把将我的酒葫芦抛了过来,我接起“咕噜”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这哪是酒啊,分明是苦得不能再苦的茶!

我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一股强大的杀气在我面前汹涌澎湃,不好,得想办法赶紧跑路。

“你这天杀的,要不是老娘救你,你早喂野狗了,竟然敢喷老娘一脸,看我不宰了你。”绿色影子用手帕抹了下脸上的茶水,怒吼道。

这下不妙,眼见她就要扑将上来,我立马撒丫子就跑。

“站住,你别跑!”

当我傻啊,不跑被你抓住宰了我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古人诚不我欺也。

我刚一跑出房门,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突然正对面窜出来一条大黑狗,几如人大,双目恰似一对黄金灯笼,凶神恶煞地就向我扑过来,我心头一颤,这下完了。

最终,我还是被那绿色影子追上了。

“姑奶奶,我错了,快拴好你的大狗。”

“跑啊,你继续跑啊,看把你能的,不是挺会跑么。”她摸着身旁大黑狗的头望着抱在树上的我。

不过最后我还是逃过一劫。

“绿儿,不得无礼。”一个中年大汉粗犷的嗓音响起,让我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恩人呐!我向声音来处望去,看着那个影子由远及近,我刚放下的心瞬间一颤,手一松,扑通一声摔了下来,差点没把屁股摔开花,这不是当时那三位剑道宗师中的一人么。我心想,这下完了,刚脱狗口,又入狼窝,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啊!

“少侠,小女顽皮,还请少侠莫要怪罪。”中年汉子赶忙上前把我扶起,笑着说道。随即又转向绿衣女子,“绿儿,还不快给这位少侠赔罪。”

“哼!”她甩过头,拉着她的大黑狗就走了。而我怎么看中年男子都觉得他笑里面藏着两把刀子,随时要拔出来结果了我的小命。

“不打紧不打紧,前辈,之前小的不懂事,一时糊涂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少侠哪里话,我等还要感谢少侠的助力之恩啊。”

“……”

原来,这三位剑道宗师是被人吹捧出来的。江湖江湖,一群孤独者的狂舞,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想大出风头。早在二三十年前,他们三个年轻人就结伴同闯江湖,虽没闯出什么大名堂,但也算小有名气,加之天生就有一副好皮囊,机缘巧合下被独步天下的“天机阁”相中,经过一番鼓吹造势,肚子里虽没多少真材实料,却也成了天下剑道领头人、一代宗师。不过,少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他们要不定时不定点地聚一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泰山会武”、“黄山论道”、“华山论剑”……给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展示一代宗师的风范。久而久之,他们三人早已厌倦了这般生活,但又无可奈何,毕竟白纸黑字的“卖身契”还攥在天机阁的手里。这下好了,被我一下子来了个一锅端,正好可以借此“金盆洗手”退隐山林。

我知道后觉得非常开心,没想到我这一无心之举,不仅救了三个前辈脱离苦海,还一举解决了喝酒问题,快哉快哉!不过很快我就开心不起来了,我把那天机阁的吸金招牌给砸了,他们一定恨我入骨,肯定会找人来把我做了,当下真是非常忧郁啊。不行,我得赶紧跑路,江湖如此之大,还怕找不着我的容身之所?

“喂!”

我刚踏出那栋宅院的大门,背后就传来一声大喊。

我回头一看,是那绿儿,“叫我?”

“这里还有其他人么?不叫你叫鬼啊?”

“……”我满头黑线,“干嘛?”

“喏,你的斩龙剑。”

我这才发现我只提了个酒葫芦出门,背上的剑却不翼而飞。

“哦。”

“哦你个大头鬼,谢谢都不会说吗?就该让你被野狗吃掉!”

我刚想说点什么,却只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跑回屋子里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还挺好看!

说来也怪,都过去那么久了,却不见天机阁的人来找我麻烦,这不合情理啊,算了,不来最好,我也乐得一身轻松。

刚出来没多久,正思索着接下来到哪去,在大街上却遇见了一个打扮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模样似乎比我还俊俏几分,心中大是不解,走上前去问道:“这位仁兄,你这身装扮……”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开口了:“你小子下手倒挺快啊,青衫长剑酒葫芦,独孤大侠限量同款装束,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你更早。”

“……”

见我愣在那里不说话,那人便自顾自地走了。

我总算明白了,一定是扮我的人太多了,天机阁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所以麻烦一直没找到我头上来,这下好了,我又可以肆无忌惮、潇洒江湖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天机阁这么大势力,怎么可能……我越想越迷糊。

恍惚间经过一家气派的门店,门前挂着一个醒目的大招牌“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最新精品!重磅推荐!只此一家!独孤酒剑限量同款装束,天机认证!惊喜价,低到你想不到!快快来抢购吧!”

好好好,我明白了,好一个天机阁。

江湖就在那里,不管你闯还是不闯,它就在那里,不离不弃。不管你知还是不知,我就在江湖里,四处漂泊。渐渐地,我发现我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过,因为再也没人傻颠傻颠地跑来给我买酒了,每当喝尽葫芦里最后一滴酒,我都在心里问候了天机阁上上下下所有人足足十八代祖宗。无奈啊无奈。

不过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去忽悠那些看起来“人傻钱多”的主。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实在是练武的大材,只要你帮我把这酒葫芦装满好酒,我就传你两招绝世武功,练成之后,名震江湖一定不在话下!”

你还真别不信,这招还真有奇效!

从此我又不缺酒喝了,真为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我勒个去!”

天上的月亮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一震,瞬间躲进乌云里去了。

这一天,我又喝到尽兴处,抬头看天,辽阔的苍穹、如洗的夜幕,星星月亮甚是好看,于是又抽剑砍倒一片杂草,踩出一席之地,以供我躺下邀月对酌。正当我要收剑回鞘时,却看见剑身上刻着四个大字,在月光的辉映下格外的醒目,“天机出品”!翻过一看,另一面竟然还刻着“斩龙剑”三个大字。顿时就犹有千万匹奔马从我的心头践踏而过,空气中震荡着的是我不羁的话语。

一定是那绿儿,我心想道,明天一定要回去找她要个说法!

我脑海中想象着见到她之后的情景,躺在草地上,糊两口酒,月光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就被吓醒了,因为我发现,被我忽略的那条大黑狗闯进了我的梦,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冲我咬来,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抬头看了眼天空,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了,一阵风吹过来,我一通激灵后再无睡意。那就往回赶吧,找那绿儿好好理论理论,对,理论理论。但转念想想,既然都走了这么远了,再回去也太不值得了,就当我先把剑存她那好了,等过个十年八年的再去向她要回来。

好奇怪哦,从那天起,总有个绿色的身影喜欢跑我的梦里来捣乱,时不时还带着那条大黑狗跑来欺负我。我想,这一定是我太想念我的剑了。

于是,我回到了那座小城,站在了那座宅院门前,然而面前之景却让我大吃一惊,这哪还是一座住人的宅院,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赌场嘛!门口还站着两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那浑身的肌肉,看着就让人感觉瘆得慌。难道我走错了?不可能啊!

“这位仁兄,之前这里可是住了一位剑道宗师?”我拉住一个路人问道。

“什么狗屁宗师!还不是被独孤大侠咔嚓两下砍翻在地,早就搬走了,还住这大豪宅,不嫌丢人现眼么?”

“那你可知他一家上何处去了?”

“谁知道啊,爱哪哪去!”他满带讥讽地说完就走了,还不时嘀咕,“屁的宗师,真他娘的菜!”

看来是天意要让我和我的剑分离啊,唉,好惆怅啊!好想念我的剑啊!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此后,每过一城,每翻一山,每淌一河,我的心思都在寻找我的剑,每一次都满怀期待,每一次又都以失望告终。但我一直在努力,希望出现说书人口中的“直到有一天……”江湖如此广阔,我们总是会遇到不同的事,看见不同的剑,却永远无法知道,每一次的相遇,究竟是属于“每一次”,还是那个“直到有一天”。我多希望下一次不再是“每一次”,而是“直到有一天”,因为我是多希望能找回我的剑!

江湖还在继续,我依旧孓然一身,一袭青衫,背着那把“天机出品”的斩龙剑,酒葫芦挂在了腰间。

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个“直到有一天”终于来了,等得我好辛苦啊!因为那一天我看见那条大黑狗了,虽然瘦了点,但一定就是它没错,追着我满院子跑还逼着我跳到了树上,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出它来!错不了!

好似心有灵犀,我看到它时,它也发现了我,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随即它又很不客气地向我扑来,我心底一颤,正打算撒丫子就跑,这一次还是那个富有磁性的中年汉子的声音救了我,“大黑,回来!”

大黑狗似乎很不甘心,但不得不屈服于主人的命令,“汪”地向我吠了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少侠,我们又见面了。”中年男子看见我,笑着走了上来。

“前辈,别来无恙?”我头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这般的亲切,就差没跑上前去喊一句亲人了。

“托少侠的福,吃得好,睡得香,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不知前辈为何会在这个小村……绿儿……绿儿姑娘可也在此处?”

……

原来,之前小城中的宅院是天机阁的产权,如今这位前辈对于他们来说已毫无用处,于是收回了宅子,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大赌场,用日进斗金的方式来发泄他们的不满。而他也随之搬到了这个小村,找了这一个远离江湖纷扰的地方,过起农家小日子,倒也自在快活。至于绿儿姑娘,在她爹安顿好后便说要去闯荡江湖,做一个惩奸除恶、名震江湖的女侠,离家已经有不少时日了。

唉,我的剑啊,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愁死我了。

“汪汪汪……”我正要离去,绿儿爹和大黑过来送行,大黑一直对我叫着,好像在说:“再说你的剑,看不咬死你丫的!”

好吧,我承认了,我就是想你了,绿儿姑娘,我一定要找到你!

人生就是如此,总是充满很多无奈,我只好再次踏上我的寻找“直到有一天”的旅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我早已心灰意冷,我所期待的“直到有一天”再没了下文,我提起酒葫芦猛灌了两口,唉,真不得劲,于是我跑进了一座不知名的酒馆:“小二,给大爷上两大坛子烈酒!”

在世人口口相传的爱情故事里,如果实在太想念一个人,但是却不能见面,那就一定要去喝酒,而且一定要喝醉,喝得烂醉之后,往往眼前就会浮现出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影子,并且会冲着那个影子大声喊她的名字,然后不是骂她就是说爱她,或者两者一起来,表示自己已经疯了,爱到深处成疯魔。我觉得这实在太浪漫了,于是决定喝他两大坛子烈酒,醉个七荤八素,然后睁大双眼,等着看绿儿的影子是否会出现,就像等一出好戏的开场。

不过很可惜,人生似戏非戏,现实压根没戏。这一定是我有史以来喝过的最烈的酒了,一坛子还没喝完,我就已神志不清,绿儿姑娘什么的,早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我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翻江倒海的胃吐个干净,然后就地躺下,大睡一觉。

晚风轻轻吹拂,门外一酒幡“一碗闷倒驴”随风飘扬,门内一醉鬼烂醉如泥。

醒来以后,我开始反思批评自己,怎么这么蠢,即使绿儿的影子真的出现了,我在那喊破喉咙她也不可能真正听到,这未免太浪费了,一个人再怎么浪漫,其实都是浪费,浪漫一定要给最在乎的人看到才不浪费。

我继续批评自己,喝醉就喝醉,怎么跑人酒馆里来喝醉,万一被人扔大街上怎么办?万一被路过的乞丐把所有装束都扒了怎么办?万一绿儿姑娘突然经过看见了怎么办?这些都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我就不应该喝醉。

所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背起剑,提起酒葫芦,走出酒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喂!你给我站住!”

很多时候,生活总是会有波澜起伏、峰回路转。在这个世界上,你认为会对你产生影响,让你的生活产生转折的人,迟早她都会以一种你想不到的方式让你的生活产生转折,无论它是否产生在你所期待的那一刻。而更多的,往往在你即将否定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所幸这一切都发生了。

我转过身,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一身绿衣,明亮的双眸更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此时她正怒气冲冲地对我说:“酒钱还没给呢,你是不是想赖账!”

我盯着她看了三秒,觉得她微蹙的眉头竟是别有几分韵味,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说,“你是……绿儿……姑娘?”

她愣了一下,讽刺的说,“不,我是男的。”

我说,“你之前是不是捡了个醉鬼回家?”

她看了我一会,想了想,说,“啊,是你啊,这一脸沧桑差点没认出你来,你怎么还没被野狗吃掉?”

“……”

她见我不说话,突然向我伸出手,“别以为我们认识你就可以赖账,快!给!钱!”

……

最终,我们还是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只因我问了一句:“我的剑呢?”

原来,她在她爹安顿好后就开启了她的江湖女侠之旅,奈何,江湖并不好混啊,没过多久她就觉得索然无味。后来辗转来到了现在这个小镇,在这家酒馆大吃了一顿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钱花光了,既然没钱付账,那就只好想办法偷偷溜走,奈何技术不行,被老板娘抓了个正着。于是她谎称家里遭了天灾,一个人无依无靠流落在外,身上仅剩的一点银钱也在路上被几个小蟊贼抢了去,真是要多惨有多惨,老板娘心软,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平时就在这店里做些打杂的工作。

有吃有喝,工作轻松,不时还能遇见几个想吃霸王餐的,她出来把人家抓个现行,也算是过了过江湖女侠的瘾,倒也觉得不错,于是在这酒馆呆了不少时日。

“你不想你爹么?”我问她。

“不想啊,我这过得好好的,想他干嘛,再说了,就算想他,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

“你怎么没带你的大黑狗出来?”

“带它太危险,要是把人给咬了怎么办,我可赔不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大哥?”

“我没名字。”

“装!使劲给我装!我早就知道你就是独孤酒剑!”她猛一拍桌子喊道。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周围的人全都向我看来,然后又纷纷转回头去,摇头叹息,都表示我这张沧桑的脸怎么可能是独孤酒剑,这一身行头一看就知道铁定是天机出品。

“哦,知道还问?”我低声说。

“哦你个大头鬼,就问,怎的?”

我只好翻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叫绿儿的?”她问道。

“我就是知道。”

“哼!”她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再说话。许是气着了,想喝点什么来浇浇她心头的怒火,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酒葫芦,突然一把就抢了过去,“咕噜”喝了一大口,随后“噗”地一声喷了我一脸。

“这么苦的茶你都喝,你个变态!”

这时,酒馆里进来一个“球”,身后跟着两个小弟,一个牛头,一个马面。那“球”人不高但宽,滚圆滚圆的肚子配上他肥嘟嘟的大脸,让人怀疑随意碰他一下就能滚出去个十里八里。他那双小眼睛微眯着却向外透着精光,一头不多不长的黑发梳得油亮油亮的,一进门就喊,“老板娘,来三斤牛肉两斤闷倒驴,再来两样精致的小菜,快点!”两小弟跟着一起坐下,马面说,“大哥,我和牛头都不喝酒的。”大哥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说,“谁说酒是给你们喝的?”马面的脸又更长了几分。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说:“绿儿,这人谁啊,这么霸道。”

她看了看我,说,“你叫我?这天下只有我爹能这样叫我!”

我说,“哦。绿儿,这些人是谁?”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那个大胖子是这里出了名的恶棍混混,在小镇上到处惹是生非,我们这里他一个礼拜来一次,每次来都吃霸王餐,吃完赖账不算,酒品还极差,总是耍酒疯,每次他来我们都特别难熬。”

“这么嚣张,就没人管管?”

“谁敢管啊,他爹可是镇上天机阁分阁主眼前的红人,后台硬气着呢!”

说话间,只听恶霸道,“哟,小姑娘,什么时候迷上老大叔了?来,陪公子我喝两杯。”说着端着酒杯就向绿儿走来,满脸色意。

其实我一直对这种街头混混流氓无甚仇恨,管你带着小弟游手好闲,随意调戏良家妇女,这与我有没多大关系,爱咋的咋的。而且想当初,我还得靠忽悠这种“人傻钱多”的主来帮我买酒,本来遇到这种人我还应该高兴,上去忽悠几句兴许还能把昨晚的酒帐结了。但是很不巧,他可以随意调戏良家妇女,但绝不调戏我家妇女!他若是去调戏老板娘,我一定搬张椅子凑前去看戏。还有最让我不能忍的是,谁是老大叔,你才是老大叔,你全家都是老大叔!

他尚未走近,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给老子注意点!”

恶霸还未反应过来,牛头马面就猴急了,两人冲上来大叫,“你还硬气了?想找死不成?”

恶霸伸手拦住他们,说,“诶,淡定,淡定。”

然后指了指绿儿,对我说,“这个,是你女人?”

我说,“绿儿,你先让让,等下应该会有场恶斗,小心溅你一身血。”

她一下子就逃到了老板娘身边,说,“老板娘,你要保护我。”

恶霸说,“我们都是文明人,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得讲道理,不如这样,我们一对一干一架,谁赢了谁得那姑娘,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

牛头马面又冲了上来,“小子你想干啥,给脸不要脸是不?”

恶霸再次拦住他们,说,“别冲动,说了要淡定,淡定!”

我说,“不管怎么着她本来就是我的,赢了我没彩头,输了我还得赔,不成!”

恶霸说,“那你说怎么着?”

我说,“我们一对一干一架,你赢了,得到她,你输了,给我五百两。”

恶霸说,“可以。”

绿儿听后在一旁大叫,“你个变态一定要赢啊!五百两啊五百两!”

恶霸说,“这个地方太小,砸坏东西虽然我不会赔,但终归是不好的,我们出去干,如何?”

“你们快出去!”老板娘在一旁大喊。

“好。”我说道。

“哈哈哈哈……”恶霸大笑。

刚一出门,十几个壮汉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个个壮得如同一头牛一样,就像绿儿的大黑狗般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恶霸淡淡的说,“这些都是我的分身,所以你还是和我一对一在打,别怕。”

我心底一惊,这下完了,不仅绿儿要输了,自己看来也得躺个三年下不了床了。

壮烈地死总好过窝囊地废,于是我伸手准备拔剑应敌,我去,我的剑呢!回头一瞥,发现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酒桌上,完了完了,喊破喉咙它也不会自己跑过来啊!

眼看那十几个壮汉就要冲上来把我猛捶一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绿儿的声音响彻全场,“独孤大侠,你的剑!”说着把剑抛向我,我一个潇洒的转身接住剑,然后噌地一声拔出。这十几个人听到绿儿的喊声似是一惊——难道真的是独孤大侠?——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其中一人突然停下大喊,“真的是孤独大侠!看他的剑,制式一样但没有天机出品,一定是独孤大侠本尊无疑!”然后跪伏在地,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伏下来,“独孤大侠,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的们一马吧!”

“好说好说,每人给我五十两小钱买酒喝,这事便一笔揭过。”我华丽地把剑收起,背回背上。

捧着他们“孝敬”来的银钱,我走到绿儿面前,“谢谢,这些全都给你了。”

她盯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双眼发亮,赶忙拉起围裙来兜住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横财。

酒馆里的人从惊讶中清醒了过来,全都冲了上来,抱我的有,挠我的有,亲我的有,扯我衣服的有,拍我脸的有,乱摸我的也有,就差没有强奸我的。我环顾一圈,竟然没发现恶霸的身影,跑得倒是挺快。而此时绿儿正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板娘,笑笑,说,“老板娘,这个给你。”老板娘欣然笑纳。

从那天起,整个小镇都知道了,独孤酒剑来了。

人群散去,老板娘说,“你得罪了那个恶霸,要是他爹找到我们这来报复该怎么办?”

我说,“我就住在这里吧,一切有我,不怕。”

她说,“你行不行?”

我说,“我是谁!能不行?”

她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没有空的房间了。”

我看了看绿儿,绿儿一扭头就走了,我说,“那我就睡大厅好了。”

老板娘递给我一条抹布,说,“去,给九号桌客人上酒。”

十一

小镇人不多,生活简单,酒馆很快就变得冷清了下来,我寻思着正好可以好好歇歇,老板娘却丢了一句过来,“去,把盘子洗了。”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她眼见我要发飙,两眼幽怨的看着我,“你得罪了恶霸,连累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我……我洗,我洗行了吧!”

很快我就发现洗盘子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那堆积如山的盘子,那粘连的剩饭剩菜,那冰凉冰凉的水,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不过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绿儿一直坐在旁边陪着我。

她说,“你别叫我绿儿,我觉得怪怪的。”

我说,“你要我叫你绿茶也可以,但是名字嘛,就一个代号,知道是谁就好了。我本来也不叫独孤酒剑的,大家都这么叫也就成了我的代号,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那你之前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早忘了。”

“那我叫你什么?我可不想像那些傻瓜一样独孤大侠长独孤大侠短的叫你,蠢死了。”

“随便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想了想,说,“小白?”

我正琢磨着为什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透进了我的耳朵,“这样大黑就有伴了。”我虎躯一震,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行吧。”

她说,“小白。”

我说,“又咋啦?”

“嘿,就是喊喊你呀。”她笑笑。

“今天如果你输了怎么办?”她又问我。

我说,“我就没想过我会输啊。”

“我说万一你真输了呢,真让我跟那死胖子走?我可不要!”

“输了我就带你跑路啊!”

“德性。你的酒葫芦之前不是装着酒么,怎么变成茶了?”

“不想喝醉了被野狗吃掉呗。”

“那你之前喝醉怎么没被野狗吃掉?”

“可能是我身上比较臭吧,野狗都不想理我,不信你闻闻。”

她捶了我一下。又问道,“我偷偷把你的剑换了,你不会怪我吧?”

“怪,当然怪!”

“你舍不得的。”

“为什么?”

“你舍得么?”

“……”

“我好像没见过你娘,也没听你说起过,你娘呢?”我赶紧转移话题。

她沉默了一会,紧蹙着眉头,然后开始咳嗽,一阵一阵。我大概猜到了几分,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还是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咳嗽,渐渐开始咳出血来。我觉得事情不妙,问,“你怎么啦?”

“我,从小身体就不大好,不过,不要紧,一会就好了,咳。”她勉强说道,然后又是一口血。

我赶紧丢下盘子,背起她就往医馆跑。她一面说不用去医馆,一面不停地咳嗽,在我背上染红了一块。

十二

我背着绿儿急急忙忙跑到医馆。

刚跑进去说要找大夫,却被前台拦了下来,“有预约吗?”

“没有。”

“那先去排队挂个号吧。”

“挂你娘的号,没见人命关天么,信不信我砍死你丫的!”

这时内堂里一个长得比较像郎中的老头招了招手,“进来吧,不用挂号了。”

“大夫大夫,快救命啊!”

“淡定,淡定。年轻人,不要着急,过来我先号号脉。”

我赶紧扶绿儿坐过去。

“大夫,她咳血咳得厉害。”

郎中把手搭在绿儿手上,闭目摇头,另一只手轻轻捋着下巴的一撮小胡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有时突然顿住,一会又接着摇头晃脑。

过了半晌,郎中终于睁开了眼,清了清嗓子,说,“张嘴,啊~”我看到绿儿眼中迸出的熊熊怒火,说,“绿儿,忍忍。”

绿儿说,“啊~”

郎中又问,“今天可曾大便?”

“曾。”

“几次?”

“一次。”

“什么时候?”

“早上。”

“怎样?”

绿儿又咳了一口血。

我按耐不住了,蹭的一下提起他的衣领,“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再不正经治病小心我砍了你!”

这时,内房里走出来一位大叔,一看这情形,赶忙上前拉着我,“少侠,少侠,息怒,息怒。这是我们这的精神病人,总喜欢扮郎中给人瞎瞧,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多担待担待。治病要紧,我这就给您看。”

再一次,我感受到了万千匹奔马从我的心头奔腾而过。看着医馆的人把那“郎中”拉走,我指着绿儿对大叔说,“不是我,是她。赶紧的,耽搁了,看我不把你这医馆给拆了。”

大叔微微号了号脉,看了几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丸给绿儿服了,不一会就缓了绿儿的咳嗽。随即用他那飘逸的行书开了药方,叫人抓了几副药,就算结束了治疗。

“回去煎服,一天一次,不要劳累,情绪不要太激动就没问题了。”大叔递过药。

“多少钱?”

“一百两,刚才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给您补偿价,八十两。”

绿儿听了眉头紧紧蹙着,刚想说点什么。

我随手掏出一百两扔桌上,“不用找了。”

大叔见我出手不凡,说,“少侠,看你如此爽快,我就送你一张黄金会员卡吧,无需排队,无需挂号,随到随看,更享九折优惠,一般人我可不轻易给的。”

绿儿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就往外跑。

大叔在背后喊,“少侠,欢迎再来啊!”

十三

出了医馆,天色已经大暗,路上几乎见不着一个人影,打更人的声音从远处模糊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月光从头顶洒落下来,为我们照亮了回去的路。

她突然松开我的手,“今天谁让你背我的?不知道对一个大姑娘动手动脚的很不礼貌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情急……”

“我原谅你了。”还不待我说完她就打断我,说着蹦蹦跳跳就往前走了。

“绿儿。”我喊。

“在这儿呢!”她回头向我招招手,“你快点!”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朦胧的月光映衬下,显得是那么的灵动与美丽。

不一会,她突然停住了。

我忙跑上前去问她,“怎么啦?”

“你,蹲下!”她命令道。

我莫名其妙,“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蹲下!”

我只好照做。

然后她一下跳到我背上,“我累了,背我回去。”

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好吧,我背你回去。

“驾,骑马喽,驾,驾……”

“喂,我重不重啊?”她在我背上突然问道。

我说,“不重。”

“我轻不轻啊?”

“不轻。”

“那到底是重还是轻啊?”她说着不忘拍我脑袋一下。

“不重不轻刚刚好啊。”

她似乎挺满意这个回答。

她又问我,“对了,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的钱不全都给我了吗?”

我说,“偷偷藏了点。”

“好啊你。”然后我就感觉到耳朵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呦呦呦,姑奶奶,轻点轻点,疼,疼……”

“你还能了?还敢藏私房钱了啊你?”她说着手上劲又大了几分。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松手松手,耳朵要没了。”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谁要打死你。”她小声嘀咕着然后松了手。

这是多么浪漫的场景,柔和的月光朦朦胧胧,寂静的小道悠悠长长,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低声细语,微风轻拂。这一路的距离显得太短,仿佛前一刻刚从医馆里出来,后一刻就到了酒馆。

她拍拍我,“我们到那坐坐吧,今晚的星星多美啊!”手指了指酒馆的屋顶。

我点了点头,“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转头看着她,满眼讶然,我没听错吧,绿儿竟然会给我讲故事?

她没理睬我,抬头望着头顶那一片星空,晃动着双腿,自顾自的说,

“有一个小女孩,她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从小她就天不怕地不怕,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爹都会替她兜着。但是从小她就没见过她娘,每每看到别的孩子在娘亲的怀里撒娇,她都觉得特别羡慕,有次她问爹,娘呢?爹说,你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回不来了,如果你实在想你娘了,就抬头看看星星,你娘就像那一颗最亮最美的星星,一直一直陪着你、看着你,她很爱很爱你。于是,她每每想起娘亲就会爬上屋顶去看星星,对着它们说说话,希望娘亲能听到她的思念。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渐渐明白了每次哭闹着要娘的时候爹心里的伤痛,也明白了爹房间里那件从不让她碰的红嫁衣的意义。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记忆随着它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失去了踪迹,而有些记忆却随着它变得越来越清晰,不想去触碰,却每每无意间就涌上你的心头。

从小爹就一直护着她,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在她眼里,爹就是一切。但是有一天,爹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回来的,她忙询问怎么了,爹只说没事,以后可以安心的过寻常日子了。后来她辗转打听到了,是在爹和另两位叔叔比武时被一个醉鬼打的,她怒不可遏,是谁这么大胆敢打她最心爱的老爹,找着他非弄死不可!于是骑着马搜遍了方圆好几十里,后来……”

“后来怎么样?发生什么了?”

“闭嘴!你听着就好了。”她白了我一眼,继续说,“她骑着马一直找啊找啊,但是却没发现这个醉鬼的踪影,无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家,不曾想,在路边被她发现了这个醉鬼,就如传闻中的一样,喝得烂醉,躺路边呼呼大睡。于是她把这个醉鬼带回了家,想着好好整治整治他一下,却被爹阻止了,那天晚上,她和爹聊了很久很久,知道了来龙去脉,忽然觉得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倒有几分异趣。”

一阵沉默,我期待着绿儿继续讲下去,但似乎这个故事已经没了下文。我正想说点什么,还未待我开口,绿儿一脚就把我从屋顶上踹了下去,“我困了,晚安。”

杀猪般嚎叫过后,我爬起来坐在地上,望着绿儿房间的灯光亮了又暗了下去,我知道今晚是不可能再和她说话了,这让我感到十分失望。我想,要是她不和我说晚安,留个悬念,就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和我说,那也好,可是转念一想,不好,那会更失望。

我拍拍屁股爬起来,提着酒葫芦小饮了两口,慢慢悠悠走回属于我的安身之地。我懂,她口中的那个她就是她。

今晚的星星真美啊!

十四

第二天,我被客官们的闲聊声吵醒。我向老板娘要了一碟花生米、两个大馒头、一壶酒,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过往的客官们闲聊,这是多么的舒适惬意。而且你往往能从这样一群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或半江湖人的细碎谈话中听到最真实最有趣的事,这些事往往会让你觉得生活是那么的丰富多彩,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富有想象力。

“独孤酒剑,快给我他妈的滚出来!”

我刚吃完半个馒头,门口就传来一声巨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着一场好戏的开场。

我抬头一看,是昨天那恶霸又来了,身前站了一个挺拔威严的中年壮汉,眼神犀利,好像只需轻轻一瞥,就能把你牢牢地钉死在那,牛头马面跟在恶霸身后,挺起个胸膛神气十足,刚才正是牛头喊的话。

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恶霸和那壮汉一脸淡然神色,肯定是有备而来,上去铁定要吃亏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偷偷跑了吧,刚想动身。

“老大,在那在那!”马面指着我大喊道,“小子你别想跑,快他妈的滚过来!”

我瞬间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好接着。

“呦,这不是昨天那个淡定哥吗,怎么,又找了帮手来?这次是十个还是一百个?都一起来吧,我全接下便是了。”我强装镇定,要是他真找了一百个帮手,我立马撒丫子就跑,绝不含糊。

恶霸扭捏着走上前了几步,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突然,那壮汉一脚踹在他屁股后面,恶霸一个趔趄就滚到我身前跪倒在地,“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大侠风范,昨日多有冒犯,还请大侠多多包涵。”

他说的如此诚恳,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少侠,小儿无知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莫往心里去。”中年壮汉开口了。

“小事小事,好说好说,不过……”我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淡定地说道。

还未待我说完,恶霸爹上前对我轻声说,“少侠,咱借一步说话。”

“少侠,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刚一进二楼雅阁,恶霸爹就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往我怀里塞。好家伙!一定是贪污受贿来的不义之财,不拿白不拿,拿了不白拿,我接过就揣入怀里,然后我俩相视一笑,就好似江湖一笑泯恩仇。

“少侠,我们大佬说了,您可是我们天机阁当下最核心的主打门人啊,有您这块招牌,天机阁可谓日进斗金啊。今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少侠一定在我们大佬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说着,恶霸爹又向我怀里塞了两张银票。

“我懂,我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下事务在身,就不打扰少侠雅兴了,先行告退。”

“我送你。”

我和恶霸爹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下了二楼,看到恶霸正在教训他的两个小弟牛头马面,似乎牛头的头更头角峥嵘了,马面的脸又更长了几分。

“诶,淡定淡定。”我对恶霸说,“他们也不容易,这事就算了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是是是,大侠教训的是。”恶霸转头对牛头马面说,“看在独孤大侠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还不快谢谢独孤大侠!”

“谢谢独孤大侠,谢谢独孤大侠……”

我潇洒地坐回我的位置,只留下一地吃瓜群众的下巴。

这真是一个快乐的早晨啊,我隔着衣服摸着怀里那几张已经捂热乎了的银票。

“老板娘,再来十个肉包子!”

这时,绿儿刚起来,过来看见我桌上堆着半碟花生米,半个大馒头,八个肉包子,调皮的说,“吃那么多,胖死你!”

我说,“你过来坐,我跟你说件天大的事!”

“什么事比天还大?”

“你过来就知道了。”

她走过来坐我边上,拿起那半个大馒头就啃,边啃边看着我。

我环顾了下四周,轻轻的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热乎乎的银票递给她。

“咳……水……咳……”

“你慢点,慢点……”我赶忙轻拍她的后背,把水递给了她。

她缓了过来,惊喜的大喊,“这么多!”

“嘘,低调,低调。”

“对,低调,低调。”她偷偷瞄了一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便安心的把那几张银票翻来覆去的看。

“都是我的?”她问。

“嗯,全都给你,这次我可一点都没藏。”

她笑笑,脸上一个小酒窝格外迷人。

十五

这是个安宁祥和的小镇,镇子上的人们淳朴敦厚,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只在这个小镇留下些许新鲜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按理说这样的小镇比较容易受到坏人的威胁,但奇怪的是,这个小镇却从未受到过山匪强盗的骚扰,生活倒也安心,不会三天两头出岔子。

只是每月都得按人头按产业上交一定的供奉给小镇南边狼牙山上的狼牙寨,说是“安稳费”,而天机阁也从未出面说过话,算是默许了,想来这其中铁定有些见不得光的道道。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很快就有人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他们联着跑过来跟我说那狼牙寨的人多凶多凶,对小镇上的人多坏多坏,我这样一个绝世大侠,怎么能坐视不管,一定要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云云。

我是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啊,就我这小胳膊小腿,人寨子里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了,但我又顶着个绝世大侠的名头,总不能认怂吧,坏了名声,天机阁来找我麻烦怎么办,不能自毁城墙啊,但是我也不能傻到去送死啊,我死了绿儿怎么办?于是每次他们来请我出手,我要么说今天肚子疼不宜出手,要么说今天头疼不宜出手,要么就说今天是个大吉之日不宜杀生……

就这样搪塞推脱了好些日子,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好硬着头皮,背着我的剑就往狼牙山上去了。

刚到狼牙寨门口我就被震住了,我滴个乖乖,真他娘的气派,我发誓,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气派的地方了。那寨门口的卫兵一个个虎背熊腰,眼神犀利,一个个杀气十足地盯着我,把我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来者何人?”一个卫兵高声喊道,洪亮的嗓门震得我耳鼓生疼。

“独孤酒剑!”怎么说都不能落了大侠的风范,我也朗声应道。

那卫兵听到后转头向身旁一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立马跑进了寨子。不一会,只听见三声炮响,寨子大开中门,一彪形赤膊大汉从里面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走到我跟前,“不知独孤大侠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快快里边请。”说着侧身作出请的姿势。

我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下意识的就迈开了腿。

我和那彪形大汉还未到大堂,迎面走上来一人,“独孤大侠,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来人正是恶霸爹,他身后还站了一人,看着十分面熟。

看着这熟悉的笑脸和温润的嗓音,我悄悄松了口气。

接下来想必大家都能猜到,我们几个相谈甚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寨主承诺,只要我在一天,就决不再去小镇收保护费。

直到月亮升起老高,我才拖着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回了镇上。回酒馆路上,远远就看见酒馆门前坐了个人,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样子。走近一看,原来是绿儿,像是感到了有人在靠近,她从发呆中清醒过来,抬头看见我就跑了上来,带点怒意的说,“你跑哪去了?找你一天都不见你人影!”

“我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去了!”

“什么大事?我怎么没感觉到今天天惊了地动了。”

“你知道个啥,大老爷们的事你个小娘们懂个屁。”

“你……哼!”

然后,我就被锁在了酒馆外面。

小镇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冷,慢慢酒劲下去了,浑身的热乎劲一下子跑得没影没踪,把我那个冻得!

一个激灵,我瞬间反应过来,真该死,说错话了,这下完了,在这寒冷的夜里铁定要被冻成狗了,不对,狗都不会如我这般受冻。

夜渐渐深了,我缩在酒馆门前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只盼着快快天亮。此时我脑子里开始回放我和绿儿重逢后的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深刻。我也终于想起来了,今天跟在恶霸爹身后那人就是当日点明我身份的那个。唉,看来这辈子和天机阁都要纠扯不清了。

不多时,我发现酒馆的大门悄悄开了一道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我赶忙起身进去,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我废了老大劲才把绿儿安慰过来。

这天晚上,我俩又坐在酒馆屋顶,聊天聊地聊江湖,聊山聊水聊生活,无所不聊,但绝不无聊。

不错,我又再次体验了“屋顶飞人”的感觉。

十六

不管是村落还是小镇,一旦形成规模,就一定会出现集市这种热闹的东西。每逢月中,这个小镇也会有这样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天南海北经商的客商们从各处带来新奇的物品,再带走各种本地的风土特产,各家各户也都拿出自己有余的物什去与需要的人交换些自己所需的物品,或者去卖些银钱。每到这天,小镇就显现出了它特有的活力,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而一到这种时候,绿儿就显得特别兴奋,一大早起来就拉着我往人群里挤,差点没把我挤成块大饼。

整个集市中,最热闹的还是一座看似不起眼的茶肆,那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说书人的“道场”,他每月来一次,每次都挣个盆满钵满。许是见多识广,博学广识,人们往往能从其口中听到各种不一样的新奇故事,比如某某大侠又一锅端了一伙贼窝啦,某某美女遇见大色狼然后被某某大侠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成为一段佳话啦,某某老江湖宗师又被哪个江湖新秀打跌神坛啦,那个谁谁谁因为得罪天机阁而被传首江湖啦,等等等等。加上他出神入化的口才,总能博得满堂彩。绿儿也最是喜欢过来听这说书先生讲那些江湖故事。

这会,我正蹲在人群外的一个角落里,提着葫芦,一口一口慢慢喝我的茶,管他说书先生说个什么劲,和我又没多大关系。绿儿站在我身边,气鼓鼓的,许是这挤半天也没挤进去的缘故。

“都怪你!叫了你今天早点把我叫醒的!”她轻轻跺了跺脚,我心里颤了三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是沉默着等待怒火的降临。

“你,站起来!”我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看到绿儿那冒着火气的目光,身子不自觉抖了抖。

“好了,蹲回去。”

我满头雾水,这就放过我了?这不是绿儿的风格啊。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却迎上了她凶狠的眼神,我赶紧蹲了回去,眼角最后最后一丝余光刚好捕捉到绿儿那一丝淡淡的狡黠的笑。一定有问题!大问题!

果不其然,我刚蹲下,她就“骑”我身上来了,“快站起来!”

我……没辙,只得照做。

“嗯,这下好了,既能听见又能看到了,你原地站好了,别动!”说着还不忘扯扯我的耳朵。

“你就不怕我把你甩出去?”

“你敢么?”

“谁说我不敢?”

“你舍得么?”

“……”

我也是真佩服我自己,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我站着都能睡着,而且还杵得跟根桩似的。

突然耳朵传来一阵剧痛,“哎呦,姑奶奶,你又想要干嘛?”

“听到没,听到没,可以护容颜不老耶,你也送我一朵吧!”绿儿在我头顶兴奋的大喊。

“什么?”

“算了,你个小气鬼!”

这算什么啊,哎呀,想这么多干嘛,于是我又睡着了。

十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般来说,我是没什么空闲时间的。镇子东头的李奶奶养的猫一夜未归我得去找,镇子西头的张爷爷养的羊少了一只我得去寻,书塾的孩子放风筝挂树上了我得去捡,王五家俩口子吵架了我得去劝……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大伙觉得不好解决的我都得出马,活生生把自己过成了这个镇子的万能小帮手。不过,虽然挺累的,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毕竟大家需要我,而且绿儿一直在酒馆等着我,一有时间我们就腻在一起,睡前最后一句话是她跟我说的晚安,早起第一句话是我对她说的早安,别说有多幸福。

有一天,我拖着一对熊猫眼,撑着腰,一步一顿的回到酒馆,绿儿看见了急忙冲了上来,“你怎么啦?咋这副德性回来了?”

“别提了,丢死人了。”

“你说不说?嗯?”

听见绿儿这口气,我心底一颤,赶紧交代,“别生气别生气,我说,我说。镇上王五家俩口子又吵架了,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吃了火药,三天两头一言不合就开吵,没辙,我得去劝啊,但这次吵得比较凶,怎么劝都不行,最后还动起个手来,任他们打下去可不行啊,我就去拉架,你也知道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他俩口子都五大三粗的,我哪拉得动,架没拉成,反倒被他们无意间打了一顿,丢死人了,他俩现在还没消停呢。”

“岂有此理!”我话音刚落,绿儿猛一拍桌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拔起我的剑就往外跑,看她神色,感觉要吃人。

这是要出大事啊,不行,我得赶紧追上去。

“你们还不快给老娘住手!信不信我砍死你们丫的!”绿儿提着剑向正在“你来我往”的王五俩口子大喊。

许是被绿儿的强大气场给慑服住了,王五俩口子瞬间停下了他们手头和口头的激烈交流,怔怔地看着绿儿,战战兢兢。

我气喘吁吁跑到绿儿跟前,“绿儿,绿儿,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来得正好,你过来。”绿儿说着就抓起我的手走到王五俩口子面前,指着我的脸对他们说,“是不是你们给打的?!”

“这……可能是一不小心……这个,独孤大侠,你千万莫要见怪啊……我们也是无心的……”王五支支吾吾的说。

“莫见怪?一句莫见怪就了了?我偏要见怪!”我还没说话,绿儿就喊了出来。

“绿儿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王五用手肘捅了捅妻子。

“对对对,我们再也不敢了,绿儿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吧。”王五妻赶紧说道。

“绿儿,绿儿,一点小伤,没事,不打紧,他们也承认错误保证不犯了,就算了吧。”我说。

“不行!把你打成这样,道歉就行了?那下次是不是谁都欺负到你头上然后道个歉就行了?”绿儿作势又把剑提起向着王五俩口子。

“姑奶奶,您说我们要怎么做您才能放过我们?”

“接下来一星期每天给他炖一大碗鸡汤送酒馆来,不然……”

“是是是,我们一定照办,您先把剑收收。”

“哼,这次就饶了你们,若是再有下次,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说着收起剑拉着我就往回走。

“怎么生这么大气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路上我问绿儿。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有一团怒火从心底蹭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再说了,我皮糙肉厚的,没事。”

“不行!我可以欺负你,其他人都不行!”绿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再度紧了紧。

十八

时光的轮轴从不会停下它的转动,所有的一切都在时光长河里缓缓地一日一日地向前、向前。自从和绿儿重逢后,我就觉得上天对我实在是太眷顾了,这般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快乐,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去他娘的什么狗屁江湖。

一切都平淡而又安宁,只是有一点,我心中对她的那份感情已经渐渐模糊迷茫起来。我越来越想知道她是我的谁,而我又是她的谁。苦苦思索,夜夜难眠,经历许久辗转反复,终是一朝顿悟,去他的谁的谁,谁又何必是谁的谁,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她喜欢我,这就够了。但每次看见她和那个路过这儿的青衫儒士混在一起,我就好气哦!

他叫慕容白,长得嘛,倒还真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穿一袭青衫,腰间悬一玉珏,手中拿着把非常精美的折扇,一派儒士风范,让人看了恨不得冲上去抱着猛亲一顿的那种,而我只想上去踹他两脚。

那天他来到酒馆,绿儿一见到他,顿时两眼放光,比见着一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子还要有神,花痴劲一上来,立马就冲上去问长问短,我在一旁使劲给她使眼色,她都熟视无睹。然后好几天都带着他在这个小镇上转悠,我那个气哦,怎么我就没这待遇?

后来有一天晚上,绿儿回来跟我说她和那慕容白去看戏了,叫什么《霸王别姬》,戏是好戏,但戏角演得实在太烂了,没想象中那么完美,我听完就觉得脑门一热,张口就吼,“不好看你还跟他去看!闲的是么!”

她一下子就哭了,跑回房间把自己给锁了起来,几个时辰都不出来,怎么道歉也不理我,只留我一个人在寒风中凌乱。

是夜,我偷偷跑进老板娘的酒窖拿了一坛子酒,独自一人坐在绿儿房间门前,伴着天上的月光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我不该凶她的,之前答应过她的,而且慕容白无非就是一个江湖过客,绿儿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被拐跑了呢,越想越是忧郁,越是忧郁喝得就越多,不一会就醉倒了。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直照过来,晃得我瞬间从梦中惊醒过来,阿嚏,刚睁开眼就打了一个大喷嚏,真冷啊。不行,我得赶紧再给绿儿道歉,却发现绿儿的房门半掩着,人却不在房中,急忙跑去问老板娘,老板娘说,“她去给那个叫什么慕容白的人送行去了,你赶紧跑过去应该还能追上。”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去了,免得煞风景。

我慢慢悠悠无精打采地晃回绿儿门口,发现地上躺着一张白纸,捡起一看竟然是一首情诗,寓意虽然朦朦胧胧,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一首情诗,最可气的是我在旁边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白”字,我顿时怒火就如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嚓嚓两下就把这情诗揉成一团撕了个稀烂,立马就往酒馆外跑,慕容白,你等着,看老子不把你打个满地找牙。

刚出酒馆就远远看见绿儿,她正满脸笑容一蹦一跳往回走,但她一发现我,马上就向变了个人,苦着张脸,还装作看不见我。

“那个小白脸呢?!”我冲上去拦住她。

“哪个小白脸啊,你说话客气点!”她瞬间怒了。

“慕容白。”我见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立马哑了三分。

“关你屁事!”她说完就推开我回去了。

我愣神了三秒,不行,今天非得让我撵到你,狠狠揍你一顿才行,慕容白!你别跑!

最终,我还是没能追上慕容白,他从城东离开的小镇,我却一个劲地往城南去追,等我反应过来,他早就跑没影了。我那个气哦,唉,这次就算了,再让我遇见你一定把你打一顿。

这时,我又发现恶霸带着他的小弟牛头马面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然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猪头球”。

气总算消了些,我猛地惊醒,这下坏了,绿儿还在气头上呢,我得赶紧去给她赔罪,不然真的就是砍死我也不好办了。

我急冲冲跑回酒馆,却发现绿儿坐在她房里,眼睛红肿红肿的,手中握着那封被我撕碎了的情诗。无论我跟她说什么,无论我怎么跟她赔罪,她一个字都没搭理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跟她赔罪,一直跟她说话,但似乎越说越错,越做越错,她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几天下来,我莫名的越来越烦躁,于是在一天晚上,我对她说,“你还要我怎样?”

“你烦不烦。”

“……”我愣了一会,“好,既然我烦,那很简单,我走就是了。”

“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她指着门外,大声对我喊道,眼中泛着泪光。

我当时心里也憋着火气,看也不看,扭头就往酒馆外走,“走就走。”

十九

这天下,谁会希望谁真的离开?又有谁会真的想要离开谁?

那一天晚上,我提着再次装满酒的酒葫芦,一口一口慢慢饮着,鬼使神差的在酒馆与医馆的路上来回走着,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再走到这头,夜色一点一点变得更深,月光也显得那么凄清,但至少她还有星星作伴,我呢?要不,月亮姐姐,陪我喝一杯可好?我又爬上了酒馆的屋顶,躺在那,继续喝我的酒。

为什么我的酒葫芦又装满了酒,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酒馆与医馆的路上来来回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又爬上这屋顶,我还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脑子里都是绿儿。

我在想,绿儿到底有多好,我说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她百般好千般好万般好,可是为什么我俩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说不明白,但还是觉得她样样都好,错都在我,但错在哪里,我依旧说不明白。

自从遇见她以后,我把酒葫芦里的酒倒了,换成了茶,是怕万一真的醉的不省人事被野狗吃了,虽然可笑,但我是真的怕,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自从命中注定的重逢后,我就再也离不开她。

望着天空,今晚的月色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这么晚了,绿儿应该已经睡了吧,我想,那我也睡吧,明天一早等她气消消我再去向她道歉,一次不行就一百次,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一万次,总会原谅我的。

渐渐醉意泛了上来,很快我就睡得跟头猪一样。

二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头疼欲裂,浑身酸痛,这天灰蒙蒙的,让人觉得无比压抑,我没由来的心里一惊,绿儿!

我赶紧跑下屋顶,然后发现一群人堵在绿儿门口,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低声抽泣,我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爬错别人家屋顶了,不可能啊!我冲上前去问,“发生什么了?”

那群人只是不停地摇头、抽泣,没一个人说话,我扒拉开他们,好不容易挤进房间,却发现郎中大叔居然坐在绿儿床头,老板娘站在他身后,绿儿躺在床上,床头一滩猩红的血迹是那么刺眼。

我的心在颤抖,不要啊!

最不愿它发生的事,很不幸的它还是发生了。

郎中大叔长叹一声,摇摇头,收起给绿儿把脉的手,起身对我说,“内息郁结,加之咳血过多,气血攻心,已然……”

我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大喊,“你他妈的别给老子废话,你他妈的不是号称神医吗,你快救她,快啊!你怎么……”

旁边冲上来几个人把我拉开,“你冷静一点,别冲动。”

郎中说,“已经病入膏肓了,就算大罗金仙下世也回天无力了,趁她还有一口气,赶紧道个别吧。”

我挣开拉住我的人,冲上去再次抓住郎中的手,“没断气你就赶紧救啊!你救啊,你救啊,你赶紧接着救啊,别停啊!你的药她都按时吃怎么还会这样,拜托你快救她,你快啊……”

旁人又上来拉住我,“你冷静点,赶紧道个别吧,别浪费时间了。”

“准备后事吧,还请节哀。”郎中趁着旁人拉着我,赶紧挤开人群跑了。

我看着床上的绿儿,感觉有人把我的胸膛剖开,用刀子一刀一刀的绞着我的心。

绿儿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就如冰山上的雪莲,没有一丝血色,她紧闭着双眼,眉头蹙着,呼吸变得越发沉重,我知道,她在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我跪在她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绿儿,没事的,你看,小白在这呢,小白是独孤酒剑啊,无所不能的,你想想我们在一起时开心的事,一切都会好的。”

绿儿微微睁开了眼,看着我,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嘴唇微微动着,我读懂了——“不要离开我。”

“傻瓜,我怎么会忍心离开你,小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转头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你再去找个郎中来。”

老板娘拍了拍我的肩膀,摇摇头,“刚刚那个是这里有名的神医,最好的了,你节哀吧。”

我对绿儿说,“你看,神医已经给你看过了,要不了多久,你一定能生龙活虎的追着我跑好几条街,到时候我就带你去闯荡江湖,你不是常说想要当个行侠仗义名震江湖的女侠,看尽天下大好风光么,如果你觉得太累不想走,我们就去说书先生那里过过瘾,你不是最喜欢他讲的江湖故事么。还有还有,你最喜欢的那家小吃店又出新品种了,下次我带你去大吃一顿,不,我们待会就去。还有还有,镇上新来了个戏班子,听说《霸王别姬》唱的可好了,今晚我们就去看。还有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镇上的书塾听塾师讲学么,明天我就带你去偷听……”

无论我说多少话,绿儿只是看着我,眼神是那么温柔,这是我和她相遇以来看过的她最让我心碎的目光。她的眼角泛起了点点泪光,我伸手想给她搵去,她缓缓闭上了眼,手从我的手中滑落,只留给这个世界最后一滴眼泪,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我的心瞬间奔溃。

不不不,我抓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啊!

“你以后不许再凶我,要听我解释,不许不理我。”

“是你不理我啊。”

“我可以不理你,但你不能不理我。”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我和她躺在酒馆屋顶上说的话。

我不能不理你,你也不要不理我啊!你理理我啊!

二十一

我在绿儿身旁守了一天,我一直告诉自己,绿儿只是睡着了,神医已经医好了她,她只是太累了,要不了多久,绿儿一定会醒过来,生龙活虎的站在我面前,我不能走,万一下一秒她醒来了却没看到我怎么办?我看着绿儿,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残余着丝丝血迹,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只是握着她渐渐没了温度的手,静静地守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

悲伤的故事不在于故事有个悲伤的结局,而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刚刚萌芽却偏偏要被摧毁,还未曾开放,就业已凋零。我和她相处还不到半年时间,甚至都不如她和老板娘处的时间长,但是我深深的知道这些日子虽然如此短暂但是却多么的幸福。面对着这轰然崩塌,被捣碎得不成样的幸福,我欲哭无泪。

老板娘走了进来,递给我一张纸,说,“这是她昨晚在房间里写的东西,一边哭一边写的。”

我打开一看,一直绷着的泪腺再也忍不住,泪水就如出闸的洪水,宣泄不止——

你舍不得的

你舍得吗

你真的舍得吗

不要走

生活就是这样,往往你永远都舍不得的,最终却不得不永远舍弃,往往你认为来得及说出口的,最终却只有说的太晚。真的好残忍,不是么?

二十二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我躺在酒馆的屋顶上,望着满天灿烂的星星,一口一口喝着酒,我想,那最亮的一颗一定就是你吧!

今晚夜色真美啊,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男孩,他从小无依无靠,四处流浪,从说书先生那里听了许多江湖故事,于是就梦想着要当一个大名鼎鼎的侠客,带着一大群小弟浪迹天涯,过过当大哥的瘾。但很快他就发现江湖是真不好混,“行侠仗义”那么多年,却一点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影子也没有。慢慢的他爱上了喝酒,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问江湖事,就此潇洒走人间,但转折却意外的降临了,稀里糊涂砍翻了三个大叔,一下子江湖闻名,在天机阁的推波助澜下,竟是名声大噪。有一天,他又喝醉了酒,却被一个绿衣女孩捡回了家,虽然出了点糗,但不知为何,从那天起,他就对那个女孩念念不忘,开始怀念她,开始想象她,开始疯狂想见到她,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即将放弃的时候,她出现在了他面前,从此他再也离不开她,却始终不敢对她说出那句话……

那个男孩就是我啊,绿儿,我喜欢你啊!

二十三

有些事值得后悔一辈子,有些人值得铭记一辈子。

我躺在星空下,继续喝酒。喝着喝着,我就看见一个影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那是绿儿,她光着脚,正一蹦一跳走在前头,就像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子。我大声喊,“绿儿!”满心期待她会回头冲我招招手,笑着对我说,“我在这儿呢。”可惜,并没有,她蹦蹦跳跳的越走越远。

仿佛间我忽然听见她说,“小白。”

我说,“干嘛?”

她说,“嘿,就是喊喊你啊。”

然后她银铃般的笑随风飘散在这凄清的天地间。

夜阑更深,没有了她,仿佛世界是那么安静,安静的那么可怕,耳边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却也如此哀郁,再没人陪我深夜里在酒馆屋顶聊天了,我只好继续喝酒。很快,我就喝得七荤八素,但这一次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不是把翻江倒海的胃一吐而尽然后大睡一场,我唯一想的是,能不能回到那天,我在你发病前带你去看郎中,或者再前一天,我不再赌气离开而是一直在你身边,或者再前几天,我不会惹你生气……总之,让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让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只要你回来,我会告诉你我喜欢你;只要你回来,我会告诉你我舍不得;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好,绿儿,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也许最痛的伤是刻骨铭心,也许最好的想念是忘却一切。

后来,在酒醉中逐渐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既然不再,那就走吧。夜夜买醉终究是不行的,生活还得继续,我的江湖还需要我。

若是万一因为醉酒被野狗吃了,我不在了,这个世上,除了她爹,还有谁会一直记得她?

于是我背起剑,提起酒葫芦,和这片充满美好回忆的土地挥手告别。

老板娘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不在于要去哪里,只在于离开这里,我要带着绿儿那一份,去看看她还未看够的这片天下。”

不能一起一直走下去,想忘记你忘了这一切忘了这伤痛,努力去忘记,忘记你已离我而去,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起你,却一直做不到,只好永远地爱着你记着你,在心里。

天涯路漫漫,我的漂泊仍将继续,这条路上,我依旧孓然一身,酒葫芦里依然有酒,酒名绿蚁,只是再没醉过,长剑仍在鞘中,只是有了名字——绿影。

二十四

偶一天,我路过一个茶肆,“小二,来碗茶。”

随后发现,似乎没了座位,我只好端着一碗白茶蹲在角落里,自顾自慢慢品着。

不久,我身边蹲了第二个人,一袭青衫,腰间悬一玉玦,一手拿着把精美的折扇,一手端着茶碗。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过我却再提不起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你是慕容白吧?”

“兄台,看你有些面熟,我们曾经见过?”他打量了我几眼,许是没多少印象了。

“你还记得绿儿么?”

“绿儿……绿儿姑娘,当然记得啊,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白吧?绿儿姑娘总爱跟我提起你呢。绿儿姑娘她还好么?”

“绿儿她时常在你面前提起我?”

“是啊。她一定非常喜欢你吧,提起你时,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在她的眼中,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

“哦,对了,你看到她写给你的诗了么,她说她写了好久好久,觉得我肚子里很有墨水的样子就让我帮她修改修改来着……”

至于后面他又跟我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我当时脑子里就像炸了,原来,原来那诗旁边的“白”,不是慕容白,是小白,是我啊!那诗是绿儿写给我的啊!绿儿啊!绿儿……

秋风起兮,黄叶飘飞,漫漫远天,残阳血色,一个端着茶碗的男子,蹲在角落,望着远方,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二十五

江湖之所以让人着迷,就在于它总是能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管这惊喜对时下的你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相传,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起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千年一降,鲲现于世;再千年,化而为鹏,南徙天池;又千年,携威而归,复匿天地间。归来之际,天降祥瑞,乃一双生并蒂奇花,名幽溟,可逆时光护容颜不朽,更兼百毒不侵之效,世人趋之若鹜,却终是无一人见其影踪。

当初绿儿跟我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东西了吧。

可惜,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就算得到了又如何?

绿儿,我多希望你还在。

光阴流转不辍,关于独孤酒剑的传说终是成为传说。

江湖浩大,波澜壮阔,一代新潮换旧人。

极北之地,有海广阔,壁立千仞,一孤翁老叟,独钓千秋雪,脚边,是一只酒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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