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似纱,如幕,把树与船裹紧,朦胧了世界尽头的伊甸园。树,浸染着挥之不尽的惆怅,承载着历史的烟尘。也许,这就是伊甸园中能使人与神同寿的生命之树吧?
轻舟已近,不知属于哪个年代,漾流成灰影静读时间的档案。此情景让人联想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的迷津之渡,“深有万丈,遥亘千里……只有一个木筏,但遇有缘者渡之。”
上帝造万物后,有雾气从地上腾。人类诞生于雾中风景,后被逐出伊甸园散居各地。树与舟,看着一代代人从云雾中走出来,像莎士比亚所说的那样,每七年扮演一个角色。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人们匆忙过完一生后,又回到云雾中去。
望穿几多楼台尽烟雨,盼尽天涯何处是归鸿。乡愁,是人类灵魂中永不磨灭的长雾,朦胧而又清晰,缥缈而又深刻。千百年来,东西方寻找雾中风景的回乡理想从未止息。《古诗十九首之三》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诗句千古传诵;唐僧历经劫难,回到前世的西天取经归来;《奥德赛》中的奥德修斯十年海上漂泊,感动天神得以回乡。回乡,是遭受苦难不断磨砺的过程,也是人性向神性升华的过程。在濒临死亡的那些瞬间,你会感到所有人都值得去爱——世界的苦楚中有你不可饶恕的罪,你是不圆满的救赎。
然而,我们真的可以回乡吗?被抛入世界的人类,本就无家可言。人类从谎言诞生,追寻的或许也只是谎言。回乡,是终点也是起点,是悖论的循环。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悲剧,因为荒缪本质上是一种反抗,而反抗才能体现尊严,由此幸福在荒缪中诞生。比起结果,西西弗斯推石头的过程本身就是美。
我反抗,所以我们存在。也许,这就是回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