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寺院内大经堂的进出口墙壁上,会有一幅轮回图,这是一幅将生死轮回当作虚幻的驱使对象的画。图上显示着轮回,即众生的灵魂并不因身体的死亡而消失,而是转入另外的载体生命当中。如此生死循环往复,永不停止。
轮回图形象的表现了六道众生轮回的现象图案,整个轮回图被一个巨大凶猛的阎罗法王四掌所支撑着。六道轮回的六个组成部分即天界、阿修罗界、人类界、牲畜界、饿鬼界和地狱界六道。
在这六道轮回中,据说能转生到人类界是一大幸运之事,因为人类虽然一直处在生老病死的苦海中,但人在此界有机会修善积德,并可与佛法结缘有希望直接达到佛界而离开六道轮回的苦海。
若坚持做善事会逐渐走向光明大道,若做坏事则会逐渐坠入黑暗的深渊。在这幅轮回图中特意表明人类界是关键的一道,何去何从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人类界之下是牲畜界,转化在此界的动物,有的在人类的奴役和鞭策下遭受种种苦役和残暴凶杀,有的互相残杀攫而食之。牲畜界由于自己业力的驱使始终处在非常残酷的生存环境中。
西门屯的西门闹地主此刻就转世投生在了牲畜界,变身为一头驴,一头气度不凡、四蹄踏雪的公驴。假如他知道自己投生为一头驴,他还会在阎罗王那里一直喊冤,宁炸不屈吗?
自从西门闹被枪毙,魂魄到了阎罗大殿之后,每次阎王提审他,他都会鸣冤叫屈,声音悲壮凄凉,那些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他都能经受,并把自己的声音传播到阎罗大殿的每个角落,激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
西门闹活着不应该算是一条好汉,但没想到死了却变得百折不屈。那些鬼卒对他暗中钦佩,但阎王老子却不胜厌烦,为了让他认罪服输,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就是把他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多久,就是现在的一个小时六十分钟。想想看,这可不仅仅是度日如年,而是分分秒秒粉身碎骨的体验。
就是这样,西门闹也没屈服。他觉得自己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像他这样的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怎么能冤死呢?
他不服!他冤枉!他想要回到人间去,问问那些人,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阎王或许是真的失去耐心了?阎王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西门闹终于得偿所愿,回到了人间。阎王说:“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西门闹心中的痛苦烦恼和仇恨太多了,他拒绝喝那碗孟婆汤,他要重返人间,去讨回公道。但是他马上就知道,阎王老子给他开了个大玩笑,居然让他投生成了一头驴,驴的男主人居然是自己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那个臭小子,那个曾经在大雪地里快要冻僵的孩子。
这个孩子被取名叫蓝脸,蓝脸被西门闹从大雪地里捡回来,认了西门闹做干爹。但是干爹虽然家大业大,是高密东北乡第一的大富户,依然保持着劳动的好习惯。
三月扶犁,四月播种,五月割麦,六月栽瓜,七月锄豆,八月杀麻,九月掐谷,十月翻地,甚至在寒冬腊月也不恋热炕头,天刚麻麻亮就撅着个粪筐子去捡狗屎。于是在某一天,他狗屎没捡回来,却捡回来蓝脸这个好小子。
蓝脸就算叫西门闹干爹,也得干长工的活。在长年累月的劳动锻炼中,他也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现在蓝脸成了西门闹的新主人,不,应该是西门驴的主人。而更让西门闹接受不了的是,女主人居然是自己曾经的二姨太,自己的一对双胞龙凤胎儿女,西门金龙西门金凤变成了蓝金龙蓝金凤。
假如西门闹知道自己投生为驴,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尴尬境况,还会哭着喊着要投生吗?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还要更多,更难堪。
他曾经的西门大院的五间正房,变成了西门屯的村公所,他曾经的西厢房变成了蓝脸的家,他曾经的东厢房变成了黄瞳和自己曾经的三姨太的家,尤其是那个黄瞳,他曾经最讨厌的人啊,如今住着他的房子,娶了他娇滴滴的三姨太。这就是他离开人世间两年的新变化。
已经投生,无法改变,幸好男女主人对他很好,悉心照顾着它。
曾经的西门闹,如今的西门驴,再屈辱也要活着,他的身体变了,但他的记忆还在,他在自己曾经的大宅院里,每天看着那些村人出出进进,心里痛苦无比。它啃咬着院里那棵大杏树,粗糙的树皮磨得他娇嫩的嘴唇火烧火燎,但它不愿意放弃,它想知道树皮里遮盖着什么东西。
但它不知道它的这个举动,已经在闯祸了。村长兼村支部书记洪泰岳,大声咋呼着,将一块尖利的石头投掷过来。驴腿顿时血流如注。蓝脸为驴讨公道,却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忍气吞声。
西门驴在主人的精心照顾下,开始慢慢长大,逐渐将要成为一头与主人同甘共苦的驴。
但西门驴还残存着西门闹的人世记忆,它在被主人挂完蹄掌之后回家的路上,终于爆发了。
它看到许多人,急匆匆往一个地方跑,它前世为人的经历,让它不能心无旁骛的做驴,它听到大家在议论,议论刚刚从戏台子的工地上,刚挖出的那个彩釉瓷缸,缸里全是金银财宝,村主任认为是西门闹在世时候埋藏的,现在逼着西门闹的正妻白氏承认这件事。
西门闹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戏台子哪里埋藏过金银细软,他埋藏在牲口圈底的一千块大洋,连同封在夹壁墙里的大宗财宝,都已经在土改复查时,交给了贫农团团的人啊!
当时自己的正妻白氏被用藤条,板子,鞭子,抽打得噗噗响,他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妻子为保全自己而受罪,就交出了自己最后的那些财宝。他靠着聪明靠着勤奋也靠着运气积攒的万贯家财,最后都交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活下去实在是窝囊憋气,很多事他想不明白,他的心里不舒坦,所以他觉得还是死了好。但是天不遂人愿,他扣动了扳机之后,遇到了臭火。结果他被五花大绑,推到桥头,枪毙了!
两年过去了,如今又挖到了一缸财宝,大家自然以为是西门闹埋的,所以又逼着白氏,说出其它财宝埋藏的地方,可怜的白氏,真的啥也不知道,但没人信啊!
白氏哭哭啼啼,曾经的西门闹,如今的西门驴,听不得自己曾经的妻子哭,她的哭声让他后悔,让他内疚,后悔自己生前对她不好,后悔自己因为娶了两个新姨太而冷落了她。
西门驴跑向白氏,先是在院子里撒了几个欢,然后小试驴蹄腿,然后直奔杏树,对着那口釉彩大缸,尥起双蹄,哗啦一声响,彩缸破碎了。这时,西门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三姨太,这个三姨太面美心坏,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害自己丢掉了性命,枉自己之前对她那么疼爱。
它的缰绳抡向曾经的三姨太,如今的黄瞳媳妇。西门驴继续撒野,它冲进自己曾经居住的正房,它看到自己曾经的贤妻白氏,想抱起她,却发现她已经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昏迷了。它想亲她一口,却发现她头上流出了血。
人驴怎能相爱!
村长抱住了西门驴的脖子,抓住了驴的耳朵和辔头,但西门驴虽然是驴,但它前世可是西门闹,它可不愿意败在村长的手下。为人时没有斗过村长,成了驴,难道败在他的手下不成?西门驴怒火升起,强忍疼痛,昂起头,冲出门去。把村长用门框刮了下去,把村长留着了门里。
冲到院子里的驴奔跑着,所有人都躲避不迭。有人喊:“白氏的头被驴咬破了,村长的胳膊断了”。
“开枪,击毙它!”有人在喊。民兵开始拉枪栓。主人蓝脸和迎春也冲上来。
但是西门驴奔跑起来,用最大的速度,积蓄着最大的力量,对着高墙上那道被夏天的暴雨冲出来的豁口,纵身一跃,四蹄腾空,身体拉长,飞出了院墙。
蓝脸家的那头驴会飞,从此成了西门屯的一个传说。
《生死疲劳》的前五章讲了一个屈死的地主西门闹,转世投胎成了一头驴,做驴做得不安生,怒为亲人白氏报仇,一怒而飞的故事。
看的过程中,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一首歌,一首生活的歌。那个斗地主分田地的火热年代我没有经历过,我出生的年代已经是天下太平,至少在我长大的岁月和环境里是太平的。
我自己的爷爷奶奶都很穷困,我所在的村子也没有听说谁家曾是地主身份。倒是我的婆婆,总是念叨自己家曾有的辉煌。她说她十几岁的时候,吃饭要上馆子,出门要坐轿子,身边还有个专门给她做饭的厨子。
我还听一个叔叔说,他家曾经也是富甲一方,跟我的婆婆家族一样,是这个小城里曾经的大户人家。但解放后,财产都充了公。如今一个热闹的某商场,坐落的位置就是曾经的段家大院。叔叔说,那时候的那些富户啊,家里真的是气派得很。
斯人已逝,时代变迁。如今的我们,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一代又一代,已经无法体会那个时代的酸甜苦辣,无法感受那个时代的生活乐趣和无奈。但每个时代都依然会给那个时代的人身上刻下一些烙印,成为那个时代人生活的一种习惯。
记得婆婆在世时候,即使已经七十多岁,依然习惯自己洗衣服。但我每次看她洗衣服,都不习惯。她会把洗衣机里放很多水,然后很长时间冲洗一件衣服,一直要把这件衣服冲洗得一点洗衣粉泡沫都没有才罢休。我会觉得太浪费水了。但这点水,在曾经的段小姐眼里,应该是不值一提的。
而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在十几岁之前,家里没有水井的时候,吃水要去村里的一口公用的水井里挑水。十几岁的女孩子,肩膀还很细嫩,两桶大人挑起来很轻松的水,在我挑起来后是摇摇晃晃的。但每次我也会咬牙挑回家。这样费力弄到的水,自然用起来会珍惜。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活习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死故事。今晚继续看这本《生死疲劳》,莫言的语言风格在这本书里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晦涩,不再夸张,不再暴戾,而是诙谐幽默起来。
期待通过这一次细致的阅读,透过莫言的文字,透过莫言的故事,体悟自己接下来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