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踏着青苔和蔓草,辨识和解读着一切能找到的文字,连藏在山间树林中的石碑都不放过;你在人群全都离去的山脚下独自徘徊,沙漠的月亮分外清冷,萧索的寒夜里你呼出的冷气或隐或现;你双拳紧握站立于莫高窟门外高高低低圆寂塔前,眉头紧锁,锁住氤氲胸中的万壑悲愤。
滚滚黄河东入海,你逆流而上,在厚厚黄土中寻觅华夏文明的源头;湛湛长江出平川,你缓缓走来,于苏杭湘潭间回味着吴侬软语;万里长城横亘塞外,你策马扬鞭,往日的繁华沉浮打脸而过。一帧帧历史的画面浮现脑海,如老旧泛黄的胶卷记录着时间长河里的过往,似爬满皱纹的老者坐于街头巷尾娓娓诉说着远去的岁月而听者寥寥。时间和文字在一个个老庭院里厮磨,这是文化存在的温暖方式。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你如飘零江湖烟雨中的浪子,在时空交错的古今穿梭游历。
在乔家大院的厢房里,你赞叹晋商将万里驰骋收敛成一个个宅院,宅院的无数飞檐又指向着无边无际的云天。你说山西人的钟鸣鼎食不是靠着先祖庇荫,而是靠着不断地创业,因此,这个宅院没有任何避世感、腐朽感或诡秘感,而是处处呈现出一代巨商的人生风采。你为在中国文人浩如烟海的著作中几乎没有留下曾经创造过中国最庞大财富的山西商人的记述而不可思议,为此抱着惭愧的心情写下了第一篇向海内外报告晋商和清代商业文明的散文。一篇抱愧山西,一曲走西口,唤起多少山西人的自豪和酸楚。
在敦煌的壁画藏经处,你诧异不解地瞪大双眼怒视着以道事佛的王道长,厌恶鄙夷地无视可恨的蒋孝琬,你为此二人荒唐的行为瞠目结舌,又概叹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无计可施,更对打着考古旗号的殖民者所谓保护文物的说辞发出怒斥:把世间文物统统拔离原生的土地,运到地球的另一端收藏展览,是文物和土地的双向失落、两败俱伤。借口别人管不好家产而占为己有,是一种掠夺。
在贫瘠的黄州山野,你怜惜抚慰着因“乌台诗案”而流放于此的苏东坡,道出鹤立鸡群的历史悲哀,发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奈长叹,庆幸苏子历经人世炎凉后的脱胎换骨。由此感喟道: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贮存在这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二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的一声奔泻而出。余秋雨先生被这种奔泻所裹卷,在万里路的旅途中以自己对中国文化的了然于胸吞吐出华夏千年的文明。人们常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而我,更想嗅着从远古而来的湿气,扶持着锈迹斑斑的墙垣断臂,摸索着坑坑洼洼的青砖白瓦,手捧一本《文化苦旅》,迷失在深浅宽窄的巷子中倾听历史的低沉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