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屯子中央,靠近道南,有一口老井,那是全屯人的水源。谁也说不清,那口井到底有多少年。曾经听爷爷说,好像祖太爷爷闯关东来到这个屯儿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口老井了。
老井是一口大井,不知道有多深,水面很宽,比大簸箩还要大。但是水面距离地面很近,几乎与地面平行,井水四周是一个四四方方厚厚的木板做的井沿,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一点都没有腐朽的迹象。木板被经年累月的井水浸得有些发黑,周围长满了青苔。井上没有辘轳,也用不着柳罐斗,因为在井边只要一弯腰,就可以把水桶放进水里打上水来。井沿旁边有一个大马槽,里面也时常有水,供乡亲们饮马用。
老井是屯里人的命根子,大人们都会告诉自己家的淘孩子,不许往井里扔东西,不许趴在井边往里看。乱扔东西是绝对不敢的,因为知道那水是要喝的,再淘气也不会霍霍解渴的井水,何况谁要是真敢霍霍,不管哪位叔叔大爷看到了,都会毫不留情地给一顿胖揍。往井里看,我们一个屯的孩子几乎都干过。趁大人们午睡不留神,我们就会悄悄地跑到井沿边上,趴在木质的井沿上往井里看。井水清澈,黑黝黝的,深不可测,根本看不到底。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一张张脏兮兮的小脸儿。不会久留,偷偷看一眼就跑开,因为大人们看见了,会责骂的。
老井一年四季,不管旱涝,水面不深不浅,总是那么清凌凌的就在眼前。全屯子四五十户人家,所有的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都是在老井里一担一担地用扁担挑回家。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就会看见叔叔大爷们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是晃悠悠的两个水桶,来到井边,抽一袋旱烟,叙一会儿家常,然后打出两桶水,晃晃悠悠轻轻巧巧地挑回家。
也有叔叔大爷牵着家里的马来井边的,马槽里打上新鲜的井水,马儿低着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一会儿功夫,马槽的水位就低了不少。
也会有住在附近的婶子大娘姑姑姐姐们到井边淘米洗菜,但是没有在井边洗衣服的,可能是因为井水太凉,也或者怕弄脏井水吧?倒是看见她们常去小河边洗衣服。
井水四季都是冰凉冰凉的,喝一口,透着一丝丝甘甜。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确实,吃惯了大井的水,每次去仅仅隔着一条大河的河东姑奶家串门,总是不喜欢喝她家的井水。他们的井水,禁不起咂摸,隐隐约约有些苦涩。洗完脸,都是紧绷绷的感觉。做出来的米饭,尽管都是一样的小米,总觉得没有家里妈妈做的米饭好吃。
爸爸用老井的水,做出来的豆腐美味无比。大豆腐白嫩细滑,豆香味十足,不用炒不用煎,放一勺妈妈做的大酱,就能生吃一大块,余香满口。干豆腐,色泽清爽,柔韧绵软,抹点大酱,卷一棵园子里的发芽葱,咬一口,香气四溢。
每天下午,爸爸卖完豆腐回来,都要去大井挑水。有时候,爸爸太累了,妈妈也会去挑几挑水。把黄豆洗净泡在小水缸里,做豆腐还要再挑满满一大缸的井水。每次看见爸妈来回挑水,累得满头大汗,都在想,要是自己家屋子里有井就好了。爸却说,这老井里的水,做出来的豆腐才是最好的。
是啊,那时候爸爸做的豆腐远近闻名,卖得特别快。爸常说,这豆腐好吃,卖的好,除了做豆腐的人手艺要精,用的黄豆要好,石磨磨的要细,煮豆浆火候不能太大太小,卤水点的分寸要掌握好,压豆腐的时间也必须恰到好处,即使做到这些,爸说好吃的豆腐还是离不开好井水的功劳。但是好多人都不信这个理儿。直到河东姑奶家的大表叔也要和爸爸学做豆腐,想要开个豆腐坊,在我家学了一个多月,不管大豆腐干豆腐,都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爸爸告诉他,可以出徒了。可是表叔回家去没几天就又跑回来找爸爸,说他回家做的豆腐,怎么也赶不上在我家学艺时候做的好,让爸爸无论如何都要去他家再给看看,问题出在哪儿了。爸爸告诉他是井水的事儿,表叔说啥都不信,他说爸肯定还有啥绝招他没学到手。
爸爸被表叔软磨硬泡只好亲自去了他家,几天后,爸爸回来,说他亲自在表叔家做的豆腐,也比不了在家里做的好。爸总结了:“一样的黄豆,一样的石磨,一样的卤水,一样的火候,一样的过滤,豆腐味儿就是不一样,吃起来一点也不劲道,颜色也不行,那还疑惑啥?就是井水的问题!”这回,表叔算是信了。十里八村的村邻们也信了,更愿意买爸爸做的豆腐了。
好像约定俗成似的,老井成了村子的中心,晚饭后,农闲时,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常常都会不由自主地到井沿旁边扎堆。大人们坐在井边的土坯上唠嗑,牲口在井旁的大马槽里喝水,喝足了就去井前边的草垫子上吃草。孩子们则在一旁不知疲倦的疯跑,直到天上星星眨眼,才陆陆续续离开井沿,回到各自的家。
冬天最冷的时候,只需一个晚上,井口周围就结了厚厚的冰,大人们挑水之前,是要用放在井边的“冰釧”先把冰面砸开,砸下来的冰块,浮在水面,捞出来,就成了我们的美食。时常有孩子们围着井沿,或者是自己家的水缸旁边,嘎嘣嘎嘣的吃冰块。说起来很可笑,在那个没有零食的年代,老井里晶莹剔透的冰块,也成了三九天我们嘴里好吃的美味。
后来,也许是乡亲们都富裕了,也许是嫌挑水太累了,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院子里或者厨房屋子里打了小井和机井,老井,渐渐就荒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口见证了几代人家家户户冷暖生息的老井,消失在岁月的变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