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过来。”父亲声音里透出的那种威严，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炒菜勺子，我一溜儿小跑进了正屋。
阿爸叼着烟斗，并没有搭理我。他又拿起烟斗在桌子上敲了敲，一个火星子蹦到了桌子上，一个男人立马站起来把手伸到了桌子上，只是很快又缩了回去。
阿爸继续敲着他的烟斗，与阿爸年纪相仿的大叔侧着身子替阿爸把烟斗装上了。
“阿爸”，我不明所以的又唤了一声。
阿爸吧嗒了一口烟，这才缓缓地道：“桌上的花布儿，你瞧瞧，喜欢就收起来”。
“啊”，我惊讶的应着，手却在身上衣服上使劲的搓了搓，这才伸手去拿起了花布儿。
对于17岁的我来说，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昨晚才在梦里买了2尺布，今天就有了，我把花布对着身体围着，转了几个圈，丝毫不在意有旁人在，“阿爸，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一旁的大叔接连说了三个“好看，而阿爸并没回应我。
我拿着花布儿又在身上比画了一遍，”阿爸，我去二玲家一趟“。于是拿着从天而降的花布儿，风一样的出门了。
二玲并不在家，我在她家等一好一会，也没有见她回来， 又不好意思在她家里比量着花布，这时才想起，家里饭还没有好呢，于是又拿着花布回家了。
回到家，阿爸一个人坐在那里“吧啦”“吧啦”的吸着他的烟斗。我正准备去厨房，阿爸喊住了我，“翠花，花布儿给我，我先给你收着，明天富贵来家里耕地，你带他去下”。
我依依不舍又不解地把花布儿递给了阿爸，我怎么会想到，这块“花布儿”与我的亲事有关呢？
接下来日子里，富贵隔三差五的来我家里，挑水，砍柴，把我家的农活都包揽了。
村里议论中我大概知道：富贵兄弟七个，他是老大，一家七个光棍。家里穷得老鼠都不去，富贵妈身体不好，下不了地，眼睛又不好使，看着孩子大了，又操心着儿子娶媳妇，断断续续的做了3个月的针线，换回了6尺花布，痴心的想用一块花布儿换个儿媳妇。
农家的日子，都是叮当响，却没有谁愿意为了6尺布把自己的女儿给嫁了。
村里还议论着，富贵家就一双鞋子，每次都是在我家村头才从腋下拿出来穿上。出了我村就脱了，“啪啪”，拍拍灰尘，又宝贝似的夹在腋下里。
我把这些讲给阿爸听，告诉他，没有姑娘愿意嫁入这样的家庭，我也不愿意。
谁知阿爸着魔似的，他居然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在富贵没有我家提亲时，他就知道了。说不动阿爸，我便把所有的气撒在富贵身上。
富贵再上门，我就给他脸色，不做饭，富贵也不气恼，还在村头，就能听到他在唱《信天游》：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
村尾就有笑：“老张家新女婿又上门了。后来我听到歌声，干脆就锁上门，提着篮子，出门，把富贵拒之门外。
岳父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一天，村头又响起了富贵的嘹亮的歌声，我照旧锁门，提篮子出门。
刚巧，阿爸回来了。他夺下我的篮子，丢在地上，上前踩个稀巴烂，并一脚踹开锁着的大门，又回房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花布儿放在桌子上。
“等会富贵了来了，你把花布退给人家，他同意了，那更好，不同意，你就给我老实嫁了，跟着他，兄弟7个又怎么样，就是10个兄弟，还能饿死你，花布儿要是他不收回去，你反悔，我就是卸八块，把你挑着，也要送到他家”。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踏进门，富贵一眼看着桌子上的花布，他的信天游嘎然而止，这块花布，哪怕是时隔一年，富贵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看着抽答答的我，鼓着腮子的阿爸，他知道这门亲事黄了，默默的拿起扁担，“叔，我把水缸挑满了就走”。
富贵挑完最后一担水，背对着阿爸和我放下扁担，“叔，我走了，布就留着翠花吧”。脚如生风，呼呼的冲向外面。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信天游》又响起了，歌声如半夜的狼，发出的呜呜的声音，阿爸长叹一声，鼓着腮子，瞪了我一眼，背着手回房了，阿爸的眼神，如刀一样，一块一块的在割自己的肉，我的身体忍不住发抖，抓起布，向外面追去，如果布没有退回去，我不嫁， 阿爸真的会把自己卸八块。
女人的体力，远远比不上男人，何况一个脚下生风的男人，开始我还能听到那富贵那悲呛的歌声，追了四五里后，渐渐的听不到了，我的鞋子跑掉了，脚磨破了，补丁的衣服又添了好几个洞，头发跑散了，我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追到富贵家，也要把这花布儿退了”。
最终，我还是追上了富贵。他坐河边的石头上，满眼通红，嘴里呜呜发着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这十几分钟里 ，富贵没有看我一眼，反复的唱着他的《信天游》，我原本坚定的心，在这呜呜的歌里，一点一点的瓦解了，突然就这么认命，“明早来吃饭”，丢下富贵，攥着花布，转身准备跑，身上却如抽光了力气般，脚下又传来钻心的痛。最后是富贵背我回家的。
一切如阿爸所料，我跟着富贵并没有饿死，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而阿爸的田地每年都是富贵去翻种，这一种就是15年，那块花布，随着我当嫁妆，带回了婆家。富贵每天还是唱着他的信天游：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本文由#“文字的力量”大联盟助力#
【文字的力量】是由文字的力量大联盟秉持“为好文找读者，为读者找好文”的价值理念设立的专题，专题目前不接受投稿。广大优秀作者可以投稿到它的遴选专题《摇篮》中。
我们编委会从中选出优质文加以推广，让你的文字在飞扬中发力。我们期待你的优雅亮相，你若能甩出掷地有声、灵动有趣的文字，我们定会用足够的真诚与你的文字共舞。诚邀你的加入，让我们一起寻找文字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