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了一個不甚容易的年,心裡有些失望,原來我對母親還是有這麼多憤怒和責怪,我還是站在父親和母親中間,想要保護父親,想要干涉他們之間的事,海靈格所有的書還有索菲都會說這是不對的,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看著自己和母親之間的衝突,看著白髮蒼蒼的母親對我這麼憤怒,我知道需要改變的是我,如果我不安靜下來,衝突會繼續升高。但是,怎麼做呢?光壓抑自己是行不通的,口服心不服根本沒有用; 我自己靜心也不夠,還是靜不下來,我的氣時常滿到喉嚨,我知道我需要幫助。
過去,當我感到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會非常掙扎,非常不願意接受自己需要幫助這件事,我會遲疑很久,更會去試探幫助我的人,去質疑他們有沒有資格幫助我; 我也會對自己感到憤怒:”為什麼你到現在還需要幫助!” “為什麼你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你不是已經上過很多課了嗎?” 在這一回合母親給我的挑戰當中我看到的是,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改變的。的確,我還沒有辦法擁抱母親,完完全全接受她如是的樣子,但是我接受這就是我們目前的情況,我也接受自己還有很多需要幫助的地方。然後,我所需要的幫助就出現了。
在一個朋友辦的腦點療法推廣課程中,我志願當案主,這個朋友也做家排,但是沒有上過海靈格的課。雖然我很想在她面前維持形象,尤其是海靈格學校導師班在學的形象,但是這一次我坦白說出目前的困境,直接進入療程。為我做療癒的師全真老師因為免費推廣課程的時間不夠,又免費額外提供我90 分鐘的療程,我也欣然接受,沒有罪惡感。他的方式與模塊十第一天喬爾老師講的家排師內在的態度是相通的。他引導我去看,去察覺身體中升起的感覺,心中升起的情緒和畫面,原來我有這麼多沒有說出來的話和沒有表達的情緒,全都化做層出不窮大大小小的身體感受,我的敏感部位不斷轉移,一下子是肩膀,一下子是脖子,一下子胃,一下子眼睛,他看起來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不斷提醒我去察覺,但是從我自己幫助個案療癒的經驗當中我知道,如果帶領者本身定力不足,很容易就會被案主的情緒帶走,也無法帶領案主進入只是察覺不做干預的內在狀態,這也就是喬爾老師講的,只是去看,如實地看,如是地接受,甚至不去找解決方案。整整90分鐘,我回到我的身體,一點一點慢慢安靜下來,我知道這就是我需要的。
結束之後,我打開房門,母親依然說著抱怨的話,但是聽在耳裡不再那麼難受,我知道我的神經系統在剛才的90分鐘𥚃被安撫了,過度刺激的情況得到緩解,因此我不再覺得一句話就讓我想要打人和駡人。然後,我開口的時候說話的聲音變柔和了,張力還是有,但是我可以察覺自己內在變得柔軟了一些。母親對此立刻有了感應,從那一天以後,我挨的駡少了一些,父親挨的更少。
是的,這就是我的母親,急躁易怒,口不擇言,身上帶著一大堆情緒和這些情緒長期累積下來的病痛; 她的眼睛開了刀,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能夠看見,於是視力回到幾乎等於開刀前的程度; 她很難放鬆,常常擔心到睡不好覺; 她以一種在我看來幼稚可笑又僵化的方式去愛我的父親,不斷被父親拒絕,卻從未放棄; 她能力不足,又特別愛吃醋,她身上所有的缺點我都有,我身上的缺點卻可能比她更多。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用她的方式去愛我父親,去爭取他的注意力,只希望他多看她一眼,而他年輕時卻總是在看別的地方,現在他老了,哪兒也去不了了,母親就守著他,夜裡也豎起耳朵聽,他是不是又起來找東西吃,會不會跌倒,會不會著涼,她不停地駡他,也不停地看著他,如果她來做排列,呈現出來的畫面一定是她的眼睛牢牢地定在他身上,他們的関係之中不會出現母親心不在焉的情況。
來上課之前,我請父母在家附近吃飯,以前吃完了飯父親一定會再去走一走,而我是那個能陪伴他的人,母親則是一個人自己走路回家,喃喃抱怨我不把父親照顧好。現在,父親卻說只想回家休息,我也不勉強他,於是往另一個方向去買母親一直念叨著要我買的拖把。一轉身,驀然看見母親挽著父親的手臂向前行,這是我記憶中不曾見過的畫面。父親一直到前年都還能邁著軍人的步伐,以急行軍的速度走路,再年輕一點我幾乎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速度。母親總是抱怨父親過馬路的時候從不攙著她,她去挽他也總是被他甩開。我看著母親挽著父親手臂的背影,像狗仔隊一樣在昏暗的路燈下跟拍了好幾張照片。這個畫面,我等了一生,而母親,等了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