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美杜康

天降正义，真龙被劈。祁明站在寂静无声的树林里，踩着被他砸出来的人型坑负手而立，愤愤的望着格外刺眼的太阳，要不是他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话，真给人一种要冲向天空和太阳打一架的气势。

真的是飞来横祸，准备去九重天约九阳真君下棋的龙王祁明在飞向七重天的途中被一道天雷劈中，不幸身受重伤。想来想去，祁明也没有想到自己平时哪里有得罪雷公电母，后来掐指一算才发现自己百年一次的天劫提前了几个月。

若说是被天上的哪个神官误伤了日后尚还可以理论理论，但偏偏是老天爷跟他过不去，量他祁明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跟老天爷作对。毕竟，他之前可是吃过老天的亏的。

记得祁明刚刚飞升上仙那会，就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劫，电光火石，狂风呼啸，天地都为之色变。好不容易捱过去了，他也体力耗尽，变回了一条小青龙。

声嘶力竭，祁明搁浅在了东海岸的一座龙王庙里，不能动也不能求救，只能在自家庙堂里躺尸。

就在那时，庙堂门口出现了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碰碰跳跳的煞是可爱。为了不让自己的真身吓到小姑娘，祁明特地躲在了自己高大的雕像后面。

小姑娘拿着装满香烛和水果的竹篮，恭恭敬敬的将他们摆放整齐，后又规规矩矩的对着龙王像三跪九拜。

祁明本以为小姑娘是想求平安什么的，不料听见小姑娘念叨着“大龙啊大龙，不知道你最近为何如此伤心，竟连着哭了好几天的鼻子，我把家里新长出来的苹果带给你吃，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祁明听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哼，无知的凡人，这雨哪里是我哭的，明明是天雷劈我时顺带召唤出来的，虽然现在确实饿了些……

祁明啃着苹果看着小姑娘又碰碰跳跳的离开，阳光撒在她的身上，似是初夏新开的莲花，高洁而又美好，能够给疲惫的人带来宁静与安慰。

只是之后的几千年里，他是再也没有感受到那般的安慰了……

收回了瞪向太阳的目光，无奈之下，祁明拖着被劈得暂失法力的身体四处游荡。

也许是因为刚刚倒了个大霉，所以现在运气出奇的好。祁明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不紧不慢的走来。

少女布裙竹钗，因为脚下的路崎岖不平，所以一直低着头，未曾看到不远处的祁明。祁明也看不清少女的面容。

“姑娘请留步！”祁明叫住了少女。这时少女才缓缓抬起头，睁着杏圆大眼疑惑的望向了他。圆圆的面庞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多福的良善之人，竟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冒犯姑娘了，在下名叫祁明，寻亲途中路过贵地，不料遇见山匪被劫了钱财，现如今饥寒交迫，不知姑娘能否发发慈悲救我一救，日后定当重谢。”说罢，祁明便要作一个揖。也许是被雷劈得太狠了有些体力不支，还没行完礼祁明就晕倒在地。

当祁明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在一个茅草屋里，屋内飘散着一股微苦的药材味。

“你醒啦？”温柔的声音如山间的清泉，悦耳而安宁。祁明愣了愣，神色还未完全清明，就有一只微凉的手贴面而来。

“烧退了。”杏眼微微弯起，好似为祁明的大病初愈而高兴。

这时祁明才发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起身道谢。

“不用客气的，刚开始遇上公子时，便觉得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但是我认识的人里却没有像公子一般的人。”姑娘红了红脸，“公子唤我小莲即可。”

“小莲……”祁明喃喃到，“我有个……朋友，也是跟莲有些关系的。”

小莲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的几个月里，由于祁明法力还没有恢复，便只能继续留在小莲家“养伤”，与小莲朝夕相伴。

时而四处逛逛小桥流水人家，时而煮酒听雨话话桑麻。那种宁静之感又油然而生，做了几千年的龙神仙，一直享受着凡人的跪拜，高高在上，若不是这次天劫，他竟不知弱小而又卑微的生命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在相处的日子里，祁明渐渐发现小莲信神，而且只信一种神——龙王。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人们总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够平安顺遂，百年无忧，身体要健康，心情要欢乐。小莲却把龙王当成朋友，什么也不求，只和一座雕像聊聊天。

一天清早，小莲就摘好了果子，准备送往龙王庙去。“掌管这一片的大龙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哭个不停，河里的水都涨了不少，我摘些新鲜的水果去给他吃，说不定他吃了水果心情好了，也就不会再那样哭了。”小莲说罢，便碰碰跳跳的朝龙王庙走去。

熟悉的人，熟悉的话语，惊得祁明呆愣在原地，感觉有什么秘密呼之欲出。

小莲究竟是什么人？她和几千年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她为何对龙王庙如此执着？

许多问题萦绕在祁明的脑海里，百思不得其解，似乎他与小莲之间有许许多多的牵绊，可这些牵绊是什么呢？

越想越不清，正在祁明头痛欲裂之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闷雷滚滚，不一会儿就狂风大作。

“糟糕！”祁明暗叫一声。

原来，天劫不是一会就没了，而是会持续一段时期，祁明开始还纳闷自己这次历劫时段怎么这么短，还没庆幸多久，天雷就又来了。

怪只怪自己一时大意，好日子过的太舒服，伤养好了之后一直没有修炼，以至现如今仍然没有任何法力去阻挡这天雷。

“轰隆——”霎那间风驰电掣。

当小莲祭拜完龙王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浑身鲜血，奄奄一息的祁明，顿时忘记了呼吸。

指尖颤抖着探向祁明的鼻息，几乎微不可查。小莲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常听坊间传说，有一种情感超脱了生命的局限，虽然不能看见却也弥足珍贵，其珍贵之处便在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若是真心想救一个人，则以自己的心头血喂之，如此便可续命。只是过程极其痛苦，甚少有人有勇气去做。

小莲看着倒在她怀里的人，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凉。她已经不想知道祁明为什么会突然被袭，她也不记得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只依稀记得祁明似是她活在世上的牵绊，她只记得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与祁明之间，他冲着她浅浅地微笑……

凡人身死便按生前的功德入转轮盘，但是神仙身死便是灰飞烟灭。祁明本来抱着魂归万物的心挨下这天劫，却不想自己居然又醒了过来，不仅如此，连消失的法力也恢复了。

只是，就算是这样，祁明也高兴不起来。看着小莲沉沉睡去再也不能醒来的安详面容，祁明心里五味杂陈，

忘川湖畔，奈何桥边，孟婆独自熬着迷魂汤。一个鲜衣少年郎的闯入打破了这阴间肃杀的氛围。

“孟婆，请问小莲姑娘转到哪一户人家了？”祁明急切的问道。

孟婆低头搅动着迷魂汤，淡淡的答到“你找的人不在这转轮盘里。”

“不在转轮盘？那她去了哪里？”急切的声音带着些担忧。

“去她该去的地方。”

“什么叫该去的地方？！”祁明急了。

孟婆撇了祁明一眼，无奈的问到“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些什么？”祁明心中无限疑问。

孟婆叹了口气，说“那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历劫的事？”

祁明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在祁明的记忆里，那只不过是一场小劫罢了。

“那时你在一个莲花湖旁历劫，因为你的不忍心，只身挡住了向莲花湖劈去的天雷，扰乱了那莲花湖本应该结束的气运，那湖中莲花为了报恩，就求我让她转世成人，永生永世陪伴着龙王庙，直到她报完恩为止。报恩之日也便是她气结之时。而你也正因为扰乱了莲花的气运，所以你历劫的时间总是漂浮不定……”

祁明想起来了，当初他为莲花挡下天雷，也不过是看在那莲花高洁，不忍心罢了，更何况那雷本就是因他而来，却不想让莲花成了心理负担，遭受了几千年的轮回，只为报那所谓的一命之恩。究竟是谁欠谁的，谁又该报谁的恩，现在又怎么说的清楚呢？

九阳真君赶到的时候，就看到祁明呆呆的坐在忘川湖边，没说走也没说不走，似是无处可去无话可说，只能等着什么人。

“我从未想过他的执念如此之深。”九阳真君叹了口气。

孟婆耸了耸肩，“由他去吧，要知道，神仙历的劫从来都不是那几道天雷而已。”

命理就像是磨盘，虽然磨得很慢，但是却磨的很细。小莲因祁明由死而生，也因祁明向死而活，看似打乱了气运，实际上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原来她也是自己飞升的一劫。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看破了这些，祁明也不在忘川徘徊，苦笑着化身为龙，飞向愁云惨淡的天空，一声呼啸，绵绵细雨接踵而来，像是天空中有人在哭泣，只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去安慰哭泣的大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