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文书九段
壹
四号楼四单元的104室,先后死过三次人,此后这套房被封了,没有人敢住。
人们心照不宣,这是个凶宅。有人说,半夜里还曾经看见过鬼影,只要夜幕降临,大家都不自觉的绕着走。
可是,住在这个单元里的人是绕不过去的,于是搬家的越来越多,很多人将房子租给了外来客。
事实上,现在的四单元,老住家就只剩下了一户人,或者说是一个人。
这人名叫陈实,年已七旬,是绢纺厂里一个退了休的车间干部,人们都叫他老陈头。
这栋楼原本是绢纺厂的家属楼,老陈头住在101室,是楼道的最左侧,与最右侧的104室隔着两家相对。
邻居们也曾悄悄劝过老陈头,动员他搬走,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原本一家四口人都在绢纺厂工作,后来厂子不行了,老伴得病走了,两个孩子出去单干了,每逢过年才回来看看。
老陈头心里明白,这栋老楼就是他的归宿。
他不怕也不信什么鬼神,不忌讳与什么凶宅为邻,因为那三个人的死,老陈头心里清楚的很。
但是,最近他的心里越发感到不安,因为,他感觉背后总是有个影子。
贰
周六上午九点左右,老陈头买菜回来,看到四单元门口停着一辆小汽车,一个中年人正在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新来的吧,住哪家啊”,老陈头试探着打了个招呼。
“老人家,我住104,您呢?”中年人很有礼貌的回答,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
“哪家?104?”老陈头的表情有点格外的吃惊,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恢复成不经意的样子。
“哦,这一户不是公家管起来了吗,你是怎么租上的?”老陈头多少有点好奇,装作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问了句。
“借的,我刚从外地调来工作,单位没有宿舍了,只能找了这间房子先住着”,中年人直言相告,“您老住哪家啊?”
“101,咱们正对门”。
“噢,那以后就是邻居了!”
“我叫庄林,您以后叫我小庄就行了!您老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老陈头!没有人给你讲过这房子的来历?”见到庄林这人很有做派,像个干部,老陈头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恻隐之心。
“我就叫您陈师傅吧。过去的事我知道一些,不就是一套房子吗,哪有那么邪乎!”庄林显然并不在意。
“这可是个凶宅,闹鬼啊!”老陈头半真半假的说了句玩笑话。
“不怕!说不定我就能把鬼抓住!”庄林神秘的笑了笑。
叁
午饭时间,老陈头正要开灶做饭,听到敲门声,习惯性的从猫眼里偷偷看了看,是对门的庄林。
走进老陈头的家里,庄林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问道:“陈师傅,您这家具都成文物了,还不换换?”
“不换了,也换不起啊!再说这破楼破房子的,换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老陈头明显是有点沮丧。
庄林又到内室两间看了看,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
“您老说的对,换也没有什么意思,得将来把这楼都换了才行!”庄林说。
“绢纺厂现在这个熊样,饭都吃不上,还盖什么新楼。听说厂区的地皮都要卖给开发商了,搞房地产,可那个新房咱买不起啊!别做梦了!”老陈头有点来气。
“那也不一定”,说着话庄林回到客厅。
看到墙上的一个相框是唯一干干净净的东西,看来经常擦拭,相框里是当年绢纺厂劳模表彰会的合影,老陈头站在最中间,戴着大红花。
庄林叹了口气,随后说:“陈师傅,中午我买了几个小菜,咱爷俩喝一杯?”
“你刚刚搬来,我这还没给你接接风,怎好就让你破费!”听说有酒喝,老陈头来了兴致。
“哪有这么多讲究,您赏脸,我就求之不得了!”庄林诚心邀请。
“那我炒个青菜端过去,总不能肩膀扛着脑袋白吃!”老陈头乐呵呵的说。
“您不怕我那边是凶宅?”庄林笑侃道。
老陈头变得若有所思,淡淡的说:“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比死人可怕的是活人!”
肆
老陈头端着两个青菜来到104,见庄林已经打扫了卫生,餐桌上摆开了酒菜。
三杯酒入肚,话就多了起来。年轻时,老陈头一喝酒就讲他的光荣史,很多年不讲了,但依然记忆犹新。
想当年,老陈头也是绢纺厂响当当的人物,当过生产能手、劳动模范,还因此娶了厂花当老婆,分上了当时厂里第一批福利房。
庄林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的聆听。老陈头从40年前的历史最终讲到了现在。
“一个好端端的厂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说着说着,老陈头哽咽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假装喝了一大口酒,用衣袖沾沾眼泪,掩饰着说道:“好酒啊,就是劲儿大点了!”
庄林赶忙又给他满上,“您老放开喝吧!这酒不上头!”
老陈头不好意思了,“你看看,刚认识不到半天,就给你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介意啊!人老了,絮叨了!”
“能给我说说这房子里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庄林呡了一小口酒,试探着问。
老陈头见庄林并不在意什么凶宅之说,也就直述原委,“这房子里是死了三个人,唉,各有各的宿命!”
“第一个是绢纺厂的财务科长,偷了公款去澳门赌博,八百多万没了,精神出了问题,后来账目露馅了,在这屋里自杀了,咎由自取吧。”
“再一个是厂里的一个女工,丈夫是分厂里的头头,为了多要厂里一套房,假离婚,原有的大房子记在了丈夫名下,后来这套房子分到了手,丈夫却找了个小三,把她甩了,想不开就喝了药,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三个是前厂办主任,名叫方青,死的蹊跷,不知什么原因,是在这屋里上了吊。公安来了,没有破案,疑似自杀,那是一个好孩子,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老陈头有点伤感。
伍
老陈头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逼视着庄林,“你为什么会关心这屋里死的人?”
庄林夹着菜,没有抬头,说:“为了方青,为了还他个清白,为了保住绢纺厂,为了五千多人有饭吃,为了您能住上新房子!”
老陈头的酒不喝了,似乎清醒了许多,“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和绢纺厂有什么关系?”
“我是新来的厂长,我要救活这个厂子”,庄林没有绕弯子。
“不可能,一个大厂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住,还要住在这个凶宅里”,老陈头摇着头。
“不到这里来,怎么能知道绢纺厂职工的生活现状,不住进这凶宅,怎么让那些搬走的人回来呢”,庄林像是在回答老陈头,又像在自言自语。
“救活绢纺厂谈何容易,几茬子领导都救不了,你凭什么?”
“办法总会有的,只要给我时间,就能想出办法!”
“但愿吧,也许历史真的能够重演,四十年前,也是一个姓庄的厂长领着绢纺厂搞改革,真就创出过惊天动地的业绩!”
“那是我的父亲,他已经过世了,救活这个厂子,是他老人家的遗愿,所以我来了。”
老陈头惊讶的端详着庄林,看着看着他热泪盈眶,“你就是那个和方青小时候一起上学的小林子?”
庄林点点头,他满上酒,举起杯,“来,老陈叔,咱们再认识一回,我敬您!”
干杯后,老陈头起身郑重的对庄林说,“庄厂长,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我相信,它对你很重要!”
陆
老陈头回家取来一个帆布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两个本子,交到庄林的手中。
“这是方青留下的,一本是他的日记,一本是绢纺厂领导操作土地买卖的往来账目。我看不懂,但是方青说很重要,本来他是要去检举的,后来没想到就出事了。”老陈头说着已是老泪横流。
“听说这孩子要和当官的作对,我一直为他担心。他这边一有声响,我就在猫眼里往这边看。方青死的那天晚上,他家里来了两个人,我没看清楚是谁,但是方青的死肯定和他们有关系。”
“方青死后,这房子被厂里封了,不准人进来,可是有几个深夜,我明明听见这边有动静,偷偷看见有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邻居们说看见了鬼影,应该就是他们,他们找的也许就是这两个本子。”
庄林翻看着本子,听着老陈头的述说。
老陈头忽然有点紧张,“这本子在我手里就像个炸弹一样可怕,我不敢去检举,我怕交错了人,我不忍心毁了它,这是方青用命换来的,最近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害怕极了。”
“现在你来了,我也算替方青完成了心愿,但是你也要小心,他们这些人都不是善类”,老陈头叮嘱着。
庄林笑了笑,“老陈叔,幸亏你没有毁掉这两个本子,是您和方青救了绢纺厂,真是谢谢你们!放心,我来上任时,组织上已经控制了一些人,只缺证据了,现在好了,不缺了!”
“这就好了”,老陈头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道,“这屋子毕竟死过几个人,你还是搬走吧!”
庄林握住老陈头的手,“老陈叔,仔细想想,这几个人真的是死在这里吗?不是!可以说,他们死在了绢纺厂,死在了混乱的管理,死在了歪风邪气上,真正的凶宅不在这里!”
“那你还打算继续住这儿?”老陈头显得有点兴奋。
“哪里也不去,就住这里,就要在这凶宅里抓鬼”,庄林坚决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