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想法藏那么久,每天都像是在刚刚打过蜡的地板上端着一碗快要溢出来的汤一样小心翼翼。这种家伙举手投足散发的都是自我克制的味道,让街道口的狗都觉得别扭而忍不住要叫上几声。
我保持这么一个莫名无趣的状态走了一段,感觉自己的眼前昏昏沉沉。我想到了自己约莫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由于发育迟缓,对分清左右存留一种概念上的迷惑。那种情况下照镜子就是一种灾难,我不知道系红领巾的那只手具体属于我的哪条胳膊。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手足无措。十八年过去了,那之后一切都很正常,直到这一天,我似乎重新回到了那种不确定的状态。学校又开始修些什么东西,到处都是挖的坑和堆积的砖块泥土。突然我听到旁边一声巨响,也许是某个车胎炸裂,我试着把自己的头转过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了右半边肩膀。
越是复杂的情况,越让人深陷其中。我活着的这十八年里,自我怀疑始终是主旋律,就像是幻想主义者总是自我诊断出些莫须有的身体疾病来,然后真得就得了那个病一样,我的自我怀疑让我维持着一种病态的独立,判断——反思——怀疑。这是一个循环,你可以想象一个生态系统,它拒绝外界的阳光,拒绝从天而降的雨露,拒绝那些它本需要的、能让它更加强大的东西,却仍然因为有一个营养通道而半死不活地存在着。我想我就是这种状态。我没听进去过任何人的所谓建议或者人生指导,我像一头执著地撞着南墙的猪,一边对外界的一切好坏风雨弃之如敝履,一边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时时渴望着南墙外的生活。
如果那个比喻足够生动的话,我想我现在算是已经撞出南墙了。我所想象的一切,那些阳光、花草、舞台以及漂亮可爱的母猪,这些都真是存在着,但是我没想到我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消失的也是那么快。当其他猪开始享受一只猪应该有的生活的时候,我的自我怀疑又开启了一轮循环,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再回过头去,那所谓的南墙也不过是一面泥土堆,上面是几根随风而摆的草。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愚蠢。
回到眼前,我终于把自己的右边肩膀给转过来了。我让自己处在一个幻想主义者的角度,自我诊断这诡异的毛病。也许是神经错位之类,比如控制脖子的神经被搭到了右边肩膀上面。我还没受过外来的影响,所以这不会是传染病,而是像癌症一类的病——就是自然产生的。
其实我是信命的,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你没法控制。生活为何艰难,因为在你自我陶醉的时候,生活是唯心主义,你觉得自己能上天;而在你还没跳起来就被一巴掌扇到地上的时候,生活就是唯物主义了。它就是成心不让你如愿,成心让你想动脖子的时候动你的右边肩膀。这就像一个有样学样的猴子,你摇头,它摇头;你招手,它招手;你蹦跳,它蹦跳;你给自己左脸一拳,它给你右脸一拳。就这样出其不意。
这也解释了人为什么不能接受太多真实。你回头看那南墙,再转头看其他猪,或许还有街道口的狗,你看着他们做一些和你做的不同的事,就会像我似得开始自我怀疑的。你再细细观察一番,就发现,其实不是他们与你不同,而是他们都相同,只有你与他们不同。你的怀疑因此更甚,再加上封闭病态的自我生态体系,你就宁愿永远呆在井底。
但我想这都不是重点。我做许多观察,看很多书,仍不免把自己的右边肩膀送出去。我现在脚下开始软起来,像踩了棉花。潜意识告诉我我需要走慢点,但是惯性让我健步如飞。
在一片黑暗里,前面的巷子里总算有些许光亮。那或许是一辆汽车。于是我站定,默默等它先出来,人让着车是美德。许久灯影闪烁,我觉得不耐烦,冲上去一瞧。
原来他妈的是个灯。
生活就是这么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