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不断的地更换认识的人,也不断地使自己进入不认识的人们之中去。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
《一个人的好天气》是日本新锐小说家青山七惠的第二部作品,2007年出版。写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因去东京打工,借宿在七十一岁的舅姥姥家,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起度过的四季轮回。
这是一种别样的生活,简单、平静,看似毫无波澜,却是女主人公一次破茧化蝶的成长。
1、原生家庭影响下,知寿的浅人生、浅遭逢
知寿,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五岁时爸爸妈妈离婚,自此她和妈妈一起生活。就像无数个受原生家庭负面影响的孩子一样,知寿也不例外。
她的心理有一定程度的问题。而心理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境遇。
①色彩斑斓的春天在她眼里是阴郁的
知寿不喜欢春天,因为它的乍暖还寒,因为经常下雨,还因为花粉过敏。在这貌似对春季的单纯厌恶下,她阴郁的心境显而易见。
大家都喜欢春天,因为它结束了冬的寒冷、枯燥与乏味,取而代之的则是鲜活生动的希望。万物的苏醒萌动、春雨的柔软细腻,以及鲜花嫩草对这个世界的装扮,等等,触目所及所有新生的一切仿佛能把人的心融化了。
然而,知寿看到的不是这些,最起码,她感知的、在意的不是这些。她说——
走在通向车站的樱花行道树下,白色的花瓣飘落身上,我不禁烦躁起来。我不需要春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季节……一听人家说樱花怎么怎么美,款冬花茎、菜花、新鲜的洋葱头怎么怎么好吃,我就来气。真想给他们一句“有什么可显摆的”。我才不会为这个东西瞎激动呢。
很明显,在她心里有一种抵触情绪、消极情绪。对美好的一面刻意回避。也许她在有意无意地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吧:众人都觉得好的东西,我反而不稀罕呢。
其实,这哪是春天的阴郁,只是知寿个人心理的阴郁罢了。
②没有追我的人,净是离我而去的
书中提到知寿的两次恋爱经历,每次都是对方离开。就像和老奶奶在一起的生活一样,知寿的恋爱过程也是单调且缺乏激情的。
这源于她的性格。阴郁的心理形成了安静而内敛的性格。内心世界丰富却不多彩。
我好像做不到将其他人和自己紧紧连结在一起。在爱情面前她是不自信的,因为每次都是对方离开。
对方离开虽不能说是她犯了什么错,却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她的世界,对方好像感到自己被带入一片虚无。没有激情带来的快乐,也没有平常生活带来的踏实稳定。
③爱偷拿人家东西的怪癖,仅是为了留住回忆,给自己以安慰
知寿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当然,她拿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这些东西对于主人而言,几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连丢了他们都觉察不出来。
知寿觉得这不能算偷,是回收。她称它们为破烂,把它们放在鞋盒子里。却时常拿出来看看,缅怀过去的时光。
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她拿的几乎都是自己喜欢的人的东西。比如,班上最受欢迎的男孩子的体育帽、坐在前面的女同学的花头绳、最喜欢的数学老师的红圆珠笔、阳平的头发、藤田的烟、老奶奶的俄罗斯套娃、绿平绒小盒子、掉了脑袋的木偶、芳介的仁丹、糖,等等,等等。
所有这些东西的主人都曾经或正在和她的人生有过或多或少的联结,而这些东西所带给她的回忆,也是美好的部分较多。她不断地从身边人那里拿来这些东西丰富自己的收藏,并把各种经历和记忆通过一个个小物件留在自己身边。
由此可见,知寿的内心世界是孤独的。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她想抓住,又怕是徒劳。而唯有这些可以拿在手中的东西,会让她在回忆中感到安心。
④单亲家庭中,孩子心灵的阴影面积
当我们初步了解知寿的心态、性格和境遇后,再来看她的原生家庭,便不难为这一切找到根源。
爸爸妈妈在她五岁时离婚,她跟着妈妈生活,曾经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又不知道怎么当,只好放弃了。故事中,知寿已两年多不见爸爸,可是又和独立性很强的妈妈越来越疏远。
书中妈妈出现的次数不多,爸爸更是仅仅提到一次。妈妈后来去中国工作,中途回来过两次,可每次母女两人都从冷漠与尴尬当中度过。
知寿不喜欢妈妈,当她第一次从中国回来她就觉得妈妈完全成了陌生人。而第二次,当妈妈告诉知寿她可能要和中国的王先生结婚,并且拿出王先生女儿的照片时,知寿的感觉是连结自己和妈妈之间的线“噗啪”一声断了。
到最后,她和妈妈的情感,还不如与吟子之间的深厚,她对妈妈的牵挂还不如对吟子的多。
从书中文字,我们也不难发现妈妈对知寿的关心。但无论这种关心是多是少,对于知寿而言,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她拒绝接受妈妈的“亏欠”,并且很不乐意与之交流。
妈妈似乎永远都不能了解知寿的心了,更无从知晓她的孤独、不安、软弱与伤感。她们之间的隔阂注定越来越深。
2、和老奶奶的四季轮回,隔代人之间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
回归到这本书的主题,一个人的好天气。故事当中知寿的生活是一个人的生活,而对她产生很大影响的老奶奶,舅姥姥吟子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人的生活。
知寿和吟子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一年,这一年当中,知寿的心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们之间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在互动中、碰撞中灵动闪现。
①关于烦恼,孤独与伤感
知寿似乎一直生活在烦恼之中,各种孤独和伤感使她感觉离快乐很远。而年老的吟子的生活却总被轻松、愉悦环绕。
吟子曾提起过一段年轻时期没有结果的爱情,是因为受到家庭的阻拦。
吟子:那时候感觉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就不会再恨什么了。
知寿:真羡慕你,吟子没烦恼。因为痛苦的事都做完了,几十年前的事都忘了,所以每天都特别快乐。
是这样吗?她们之间的对话和想法很独特,也很奇妙。如果能提前把恨用光,把痛苦的事做完,只剩下满足与快乐,自然美好而幸运。
知寿:我想趁现在把一辈子的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了。
吟子:可不能在年轻时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老了就怕死了。
且不说她们这奇妙的说法可不可行,单从对话中,我们看到两个不同性情的人。
知寿容易走极端,那是因为年纪轻轻的她,曾品味过太多痛苦。所以她想干脆将这空虚也好烦恼也罢,一次性都感受尽了,剩下的日子便是如吟子这般清净自在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吟子哪里是没有孤独和痛苦,只是先习惯了它们,继而能操纵和驾驭它们罢了。
②关于爱情,激情与陪伴
故事中,知寿有过两次恋爱失败的经历。
第一次是因为阳平的移情别恋。第二次也差不多,藤田喜欢上了刚来的阿丝。两次同为被失恋,不同之处却在于对于阳平的离开,知寿并没感觉有多伤心,对藤田,却分外难舍。
“真想去死啊”、“没有追我的人,净是离我而去的”,藤田的离开,似乎使得她内心深处的悲观、阴郁无数倍的放大了。
而与知寿的恋爱经历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七十一岁的吟子的感情生活却是温馨、喜乐且洋溢着浪漫情调的。
知寿:到她这种年龄也许只剩下粗线条的情感了吧,我茫然地想着。
其实,知寿这样看待吟子和芳介的爱情也不是没有道理。关键的是,我们如何来解释“粗线条”。
一般情况而言,年轻人看重的是爱人对自己的在意,想要的是感情生活中的浪漫与新奇。这可以看做是对感情的认真,细致入微地去体验情感;而老年人,最在意的则是陪伴。这是对老来相知相守的珍视,谁都不愿浪费本来就有限的精力去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就像吟子和芳介,他们一周见上那么一两次面,往往梳妆打扮出门去,去跳舞,去餐馆,去咖啡厅,或是在家自己做饭吃。临了,一个在檐廊上,一个在站台,两人不停挥手告别。
其实,从某个层面上来讲,知寿对待爱情也有点这种意味。这种度过了人生的风雨、劫难,只剩相濡以沫的、平淡无奇的、等同于亲情的、老年人的爱情。
只是,这种“老态”的爱情观,怎么会适用于年轻人?所以,无论是阳平,无论是藤野,无论是谁,作为知寿的男朋友,当最初的新鲜过后,他们于不知不觉间意识到这种“死板”,或者说是“乏味”后,便立马抽身而退。
③世界不分内外,这世界只有一个
在知寿离开吟子家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再次悄悄地来到吟子房间,为的是把之前从吟子那里顺来的东西放回原处。在这里,她们的一段对话对知寿有很大意义。
知寿:吟子,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吧。我这样的人会很快堕落吧?
吟子:世界不分内外的呀。这世界只有一个。
知寿:我走了以后,你会挂我的照片吗?不挂的话,该把我忘了吧?
吟子:回忆不在照片里呀。
知寿觉得和吟子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看着她那和善的笑容,总觉得自己的岁数倒比她大得多。那是因为吟子“人老心不老”,和吟子相比,知寿的心反而“历尽沧桑”。
她看这个世界太复杂,怕自己应对不了,而一心想躲在如吟子家这般安静的世界里,而吟子却告诉她,这世界只有一个。
她希望吟子能记住她,以她惯常的悬挂照片的方式。而吟子又告诉她,回忆不在照片里。
于是,到这里,知寿终于从一定程度上领会了吟子对待生活的方式。她把鞋盒子里所有的收藏全数放在猫咪相框的后面。结束了自己之前的愚蠢,和过去彻底作别。
④迎接春天
从最后一个标题“迎接春天”,我们便感觉到知寿心理的变化了。这个原本讨厌春天的女孩在开始迎接春天了。
并且,她开始恋爱了。虽然这个男人有妻室,自己也觉得这是没有结果的爱情。但在这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刻,她想享受一下这春天里片刻的自由,这点不负责任,她觉得可以原谅。
我们也且不去管这段感情的有始无终吧。关键的是,知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在她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时,她不再悲观,也不乐观,在这属于一个人的好天气里,努力过活。
3、日本文学作品中的“车站情结”以及日本小女人安静的温柔
①车站情结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在很多的日本文学中都有“车站”。
从一定程度上,“车站”在日本已经成为一种很普遍的文学元素。或许是因为他们特有的交通工具电车,在居民区车站、站台分布广泛。人们的日常生活、出行免不了和电车、车站打交道,于是乎,“车站”在文学作品中被广泛涉及。
不过,我宁愿将此看作是一种情结,一种有特殊意义的文学象征。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每一个人在这生命的列车上,都走着自己那不同于人的单行道。中途有人上车,亦有人下车。我们不断地迎接新面孔,也不断地和旧相识挥手告别。
车站,是周转、整顿的栖所,更是辗转、回顾的关口。承载着人们的希望,也包容所有的疲惫、迷茫、困顿和惶恐。
就像故事最后,电车载着知寿经过她曾经工作过的、在那结识藤野的车站,经过她生活了四季轮回的吟子家的车站,飞速地朝着有个人等着她的车站驶去。过往对她而言已无喜亦无悲,或者说,曾经的喜悲已成过往,重要的是下一站里美好的春天。
②日本小女人安静的温柔
在日本文学中,包括影视作品,很少有女性不显露“小女人”形象。
《一个人的好天气》中,有三位女性,知寿、吟子、妈妈。即便是独立的女强人妈妈,所表现出来的也是温柔居多。特别是她第一次来吟子家看望女儿,初见面时的拘谨的客套,以及她“噘着嘴嗲声嗲气”的腔调。
当然,在这本书中我们见得更多的是知寿和吟子的温柔。特别是吟子,无论知寿怎样故作刁钻,她那和善的笑容,对话当中认真的赞美和鼓励,给人一种别样的感动。是典型的日本小女人的温柔。
知寿虽然偶尔刻薄、使坏,但她们之间的对话多半还是温和的,那是一种安静的、含蓄的美,意境中饱含温柔。和日本军国主义武士道的精神文化格格不入。就这一点,还挺令人遗憾的。
不过,话说回来,日本的老人,即便是男人留给人的印象也多是谦和且彬彬有礼的。或许,这和这个民族过度讲求礼仪有很大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