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急剧收缩的黑暗之后倏地光明。少年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犹自疑惧着,僵硬地打量了一下逼仄的房间。
还好,一切如常。
稍稍舒缓过来,少年发现衣服已经被汗珠沁得湿了,他用枕巾揩了一下额间鬓角,又叹了口气:醒着并不比睡着时更好过一些。
在少年心中,剥离的现实比光怪陆离的梦境还要荒诞,还要难以接受。
梦境的恐惧见了阳光缓缓褪去,而少年却被涌上心头的思绪紧紧攫住,他如今每天才及在反复折磨中睡去,又会被身体中的不安唤醒,孱弱的他就像一根被反复绷紧松开的琴弦也许再有那么一些撩拨,就会彻底崩断开来。
少年尽量不去想让自己痛苦万分的原因,他狠狠地闭上双眼,连手指都紧张得有些弯曲,他迫使自己去抓住还没溜走的那么一点点睡意,迫使自己入睡——梦境可以重来,这次未必是个恶梦,总而言之,会比现在好得多!
但他失败了,他越是渴望逃避清醒就越是无法入睡。自己失败得还少吗?虱子多了不怕痒,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2.
少年开始自嘲了起来,他甚至轻轻地蔑笑了一声。
只是睁开眼时,眼中溢满了一池湖水,他透过头顶轻薄的蚊帐纱看到天花板,好似透过重重的云幕遥望天穹。“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古人的文字好像梦中的呓语一般。头顶的墙体,不是苍穹的颜色,上面的腻子还裂出了怪异的几何形状,似乎要剥落下来。少年不由想起从前在汪曾祺的一本散文集里看到老人年轻时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候躲防空洞的一件事情了:防空洞里总写有很多有趣的留言,有一则是对子一样的,也不具名写姓,不知何人所留,上联“人生几何”,下联“爱情三角” 。放在现在应该是很罕见但是又毫无用处的文思吧。
3.
只是单纯的这样想着,平落的湖水又潮涨了起来。内心泛出的酸楚好像潺潺流动的火焰,少年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已经不仅仅是想象了,甚至于生理上的疼痛......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设想:其实只要简单迈出几步,就是很短的一段距离,很简单的举措就能解决现在的窘困。只会带来很短暂的痛楚,一劳永逸吧。“不不不”,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劝解道:“忍受吧,多么好,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你还可以忍受,为什么不呢?”于是,少年心中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像阳光下的浮冰很快的消解、融化了。过去的记忆总是给他一些甜头尝尝,让他沉浸,他不敢过于冒险,就算他已不那么害怕伤痛,却害怕存货不多的美好在和现实的火拼中消耗殆尽。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按着电视里的形象扮演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既不刻意睁开双眼,也不叫眼睛闭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喘着气(当然,他想象自己已经失去呼吸了),似乎这就把自己的意识放空了,身体的不适就减弱了。可是很快,稍有自得的少年就发现自己错了,只要清醒,只要他胆敢回忆起一点点蛛丝马迹,他的思维就会不断提醒他,侵扰他,叫他不得安宁,叫他痛不欲生。
4.
眼中的一汪清水,倾倒而出了,是他难过得侧过身子,把腰躬了起来。他呻吟出了声音,试图减轻难受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现实和恶梦已经无异了,等待,似乎更糟,他仿佛不是躺在自己软乎乎的床褥上,而是被架在万丈深渊上,渊底吹出的罡风异常冷静地切割着他的肉身,就好像厨师刀下被片成花的萝卜,没有流血,却慢慢失去这十多年来他吃喝拉撒辛苦得来的这个人世间的重量......“啊!”少年被折磨不住了,他低低地哀叫起来,平时狭小的房间,如今是那么的空旷,没有回音,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他不信的神灵也不出现教他皈依。他吃力地,奋力地,推开被子,表情是那样叫人害怕的扭曲着,两只手撑起身子。对,他现在真正的屈服了,不是他具有软弱的天性,是无奈使他弯腰的,是现实令他妥协的。他站起来,他直起身子,哪怕投降,也屹立着姿态。
5.
现在,我们可怜的少年,尽管他坚持了很久,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他是痴了,是个英雄。但他,不得不,起床,到厕所里,解决他憋了一早上的那泡尿了。
6.
放空自己后的少年舒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后,才想起昨晚下载的电影还未看完自己就睡了过去。他从被窝里翻出屏幕还不断变换的手机,电影不知道已经重复播放了多少遍,然而,手机的电量居然还剩下百分之五十六!
他目瞪口呆,真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