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读课文的时候,当读到“游记”这个单元的时候,免不了要学习刘白羽的《长江三日》,那激荡人心的句子至今还能记得。
“早晨,一片通红的阳光,把平静的江水照得象玻璃一样发亮。长江三日,千姿万态,现在已不是前天那样大雾迷蒙,也不是昨天“巫山巫峡色萧森”,而是:“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了。长江在穿过长峡之后,现在变得如此宁静,就象刚刚诞生过婴儿的年轻母亲一样安详慈爱。……”
刘白羽先生对“长江三峡”情有独爱,所以其文句包含了很深的感情,仿佛是一个书法家,把自己的笔蘸足了墨,然后就激情飞扬地执笔倾诉。他在文中引用了大量历史典故、神话传说,把一篇描写自然景物的文章写得生动活泼,荡气回肠,真不愧为游记写法的典范之作,同时也是文学史上的一大创举。
可惜的是,由于“三峡工程”把一个堤坝筑得老高,致使轮船在三峡中行驶,就像在湖泊中游荡,再也不会有刘白羽所见的那种激流险滩,也不会有郦道元《水经注》里那种“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凄凉感觉。现在,已经是毛主席所说的“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的时代,这是“改革开放”伟大成就的具体体现!
我也有个长江三日,是从宜昌出发,顺流而上,与刘白羽当年的方向正好相反。为了纪念那次旅行,我把它详细地记录了下来。那是二〇〇四年八月二十四日的事。我们从张家界坐火车到宜宾,然后从宜昌出发回重庆,计划用三天时间,包括观赏一些沿途的景点。现在我就把此次感受记录如下:
八月二十四日
早上八点半,我们迎着朝阳离开了宜昌码头。我们是头一天从张家界坐火车到宜昌的。宜昌的火车站是在长江以东地势较高的山脚下,然后下坡进入市区。宜昌的整个地形呈三四个阶梯状,其大街像折叠的绸带,最低处是江边那条街。从这条街开始“转圈”,转到火车站要经过好几个圈。原来,这是一条坡度较缓的盘山公路。
宜昌古称“夷陵”,是因“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 三国时,刘备就是在这一带吃了东吴大将陆逊的败仗。到了清朝,此地更名为“宜昌”,意思是“应该昌盛”,这说明有人看见了此地的咽喉价值,所以觉得它没有理由不发达,就取名“宜昌”。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想从这里“入川”,受到了抗日军民的顽强抵抗,这就是“宜昌保卫战”。
宜昌码头在最低那个大街上,这个大街被叫做“沿江大道”。其实仔细观察,宜昌的地形还很复杂,在江心居然还有孤岛,这就是那种被叫做“洲”的地方。越过“洲”看对岸高崖上,也有房屋。房屋那边,好像是个峡谷,其实那里是长江出口处。著名的葛洲坝水利工程,就建在这个口子上,与宜昌市区连为一体,只是它在西岸。
到了码头,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滔滔的长江水,它比平时我们见到的河流大了许多。比如说,平时我们看见的是像蛇一样细小的河流,今天见到的长江却是一条“大蟒蛇”。看见长江,我总有一种感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就是我们家乡岷江的水,已经汇聚到了这里。这就像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血管里都流入了中华民族的血液一样,在异国他邦一看见对方就觉得异常亲切!
我从来没有坐过轮船,所以上船后感到格外新鲜。我们上去的是一艘中型客轮,一共三层,就像一幢两层一底的楼房矗立在水中,而且还能移动。这是一种神奇,一种现代科技的神奇。这是从竹筏的启迪开始,经过一叶扁舟的苦旅,在无数次风云变幻中不断改进的成果!
的确,走进船舱时,感觉是到了一幢房屋里的楼下,只是每个楼层并不高,大概在二米五左右,然后上二楼,中间有一个宾馆似的接待座位,还兼卖各种小吃。以此点位置把客轮分成了两部分。
往前走,过道两边是一间间客房,再往前,就是观光的大平台,像一个大院坝,专业术语叫“甲板”。往后走,也是一间间的客房,在过道的尽头却是餐厅。餐厅很大,可以容纳一百人同时进餐。三楼还有客房,也有娱乐室,像打麻将、下棋之类的,只是没有餐厅和观光的大平台。三楼要观光,可以上房顶,那可是整个轮船的最高点。客房有普通间和特殊间两种。普通间,里面四架高低床,很像学校里学生的寝室。特殊间只有两张床,还有沙发之类。
九点正,轮船在一声汽笛的鸣叫下启航了。开始是慢慢移动,一会儿后进入了江心主流。原来,宜昌这里有个支流叫黄柏河,与长江走向基本一致,形成了这里复杂的地形。如果不识路,就有可能走进黄柏河。开始,我都误认为黄柏河就是长江,但是轮船却不往那个方向去,过了葛洲坝水电站大堤,却进入了两岸都是悬崖的谷口。这时,我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原来,长江是从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流出的。
三峡工程是一九九四年正式启动,是国务院的跨世纪重点工程。当我们来到这里时,已经建设了整整十年。但整个工程并没有完,据说要到二〇〇九年才彻底结束。它的作用就是在原葛洲坝水电站以上,再修一个大坝,把长江的水位堵起来,形成一个特大的水库,既能发电,也能保障水源,还能方便航运。
但是,这里出现了一个矛盾,就是把江水堵起来后的水位会升高,那么来往的船只怎么通行呢?是各负责跑自己能跑的那一段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比方说,从上游下来的,到堤坝处,船上的人就得下来,步行到堤坝下面,去坐下面停泊的船。下游到上游的,也需这么转移一次。在没有到这里前,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亲眼目睹后,才知道根本就用不着步行转移。船,还是原来那艘船,而且可以自行上楼梯爬行。怎么爬行?看了后,使我们不得不佩服当今人类的聪明才智,以及现代科技的发达。
原来,船到了这里,先让它停泊在一个可以封闭起来的大水池中。这个水池一次可以进去六艘轮船,像停车场似的一字儿排开,待全部到位后,关去身后的闸门,然后从三个方向全力灌水。这样,各轮船下面的水位就不断地上升,轮船也跟着上升。当上升到和上一级堤坝里的水位平行时,轮船就可以直接开到堤坝内了。这样轮船就算上一级台阶。下去的轮船,其原理一样,只是所做的“灌水”要改成“放水”。
这是一个通过阿基米德发现的浮力原理进行的巧妙设计,它解决了轮船上下的矛盾。在三峡大坝的东南角,专门设计了十个大水池,分上下路线,呈阶梯状并排。轮船通过,需要三个小时。五个台阶十个水池,是指现在完工后,当时我们去时,只有三个台阶六个水池。据说现在还增加了万吨级的电梯,可以直接把水池加轮船,整个儿升到上面去。一百一十三米的垂直距离,只需用四十分钟。
在过三峡大坝时,我们耽误了一点时间,原因是要等轮船在那个大水池中全部排满,然后才开始灌水。在这个时间,我们只好从客房中走出来,观看这一壮举。结果发现,在水池中,除关闸门的那个方向,其他三个方向的墙上,到处都是可以灌水的洞。此时,我们不得不佩服设计者,为了尽快灌满水,他采取了“三面出击”。
闸门一关,洞中马上出水,开始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最后居然喷得老远。随着水位上升,各个洞都投入了“战斗”,从不同的角度向轮船倾注,就像在给停泊的轮船洗澡。漫天水花,搞得人睁不开眼睛。我们只好躲进客房,关好门窗,在玻璃窗里偷看。结果外面已经是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一会儿后,连窗缝里也渗进水来。
在三峡大坝,我们耽误了近两个小时,然后才开始前行。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儿,就到了三峡之一的西陵峡。
以前的西陵峡,峡谷太多,造成了滩多水急的状态,如新滩、崆岭滩等。造成这些险滩的原因,有的是两岸山岩崩落,有的是上游砂石冲积,有的是岸边伸出的岩脉,有的是江底突起的礁石。不管怎样,都给船行河道造成了麻烦。因为那些地方,水流如沸,泡漩翻滚,汹涌激荡,险象环生。
当下的西陵峡,却再也不是昔日那种航道曲折、怪石嶙峋、滩多水急的景象。由于水位上升,已经使河道变深变宽,轮船行驶起来,却很平稳,根本就无需担惊受怕了。
昔日的西陵峡,可谓大峡套小峡,峡中还有峡。比如那个破水峡、米仓峡、白狗峡、镇山峡、牛肝马肺峡、灯影峡,就在西陵峡范围内。今天的西陵峡,由于水位上升,船行其中,已经感觉不到这些小峡谷的存在。许多地方被大水沉入了江底,再也感觉不到有激流险滩。
过了西陵峡,就是秭归县城。这时,江面突然开阔起来,而且还有一种浩淼的感觉。其实这里以前都是陆地,只是因为水位上升,把许多地方都变成了水域,包括原秭归县城。到了这里,得记住长江的航道是一直往西,不然就会误入歧途,把秭归北面的香溪河当成长江,因为这个江口汇流处也很开阔。
轮船继续向西,到达了巴东县。巴东县是湖北省最西边的一个县,著名的巫峡,就在这个县境内。巴东县城与秭归县城的方位都差不多,即都在长江以南,都有跨江大桥通向北岸。这些县城的布局基本一致,说明都是新建的,以前的旧址早已被淹没。巴东县城的北岸,也有一条支流汇入长江,它不再叫香溪河,而是叫神农溪。
轮船到了神农溪交汇处,居然不走了,而是要我们上了另一条游船。这是一条更小的旅游观光船,共两层,一层是大厅,密密麻麻的椅子排得像电影院。坐在这些椅子上,可以向四周看风景。如果觉得不过瘾,就到第二层上去,那是一个房顶改做的看台,一半有遮雨的顶棚,一半在露天里,边沿有栏杆。我们倚着栏杆,可以远眺风景。
游船载着我们从这个岔路口进去了,是要我们去游览神农溪,这里有著名的“小三峡”。的确,船没行多久,就见河道越来越窄,而且两边都是悬崖绝壁。奇怪的是,那上面居然还有人刻有文字、塑像,以及摆放着悬棺。由于水位上升,那悬棺已经不高,好像拿一根长棍就能触及。
再往里走,两岸出现了茂密的森林。仔细一看,林中居然有猴子,它们自由自在地爬树,吃野果,打秋千。有的还天真的望着我们的游船,仿佛不知道这些人和船,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一旦有人给它们抛食物,它们就跟着船跑,看起来很像天真的孩子。
神农溪快到长江汇流这一段,高峰林立,绝壁峭耸。以前的溪水肯定是在刀削般的岩壁上冲撞,可如今河道却灌满了水,而且水位仿佛是升到了半山腰,所以再也看不到湍急的景象。以前那些险滩、长滩、弯滩、浅滩,在“三峡工程”的堵截下,都已沉在了江底。原来,这里就是著名的“小三峡”地界。
过了小三峡,河道宽了许多,东面有些地方,好像还是湖泊似的很宽。但我们的游船没到那里去,而是顺着主河道航行。终于,两岸看见了一些楼房,而且越来越多。在一个像是码头的地方,游船停了下来。这里的岸上是连续上升的台阶,大概有二三十节,几个土家族人站在台阶最高处,吹响了唢呐,仿佛是在迎宾。
我们下了游船,准备爬上台阶。这时,几艘木船却向我们驶来,要我们先上船。这种木船像豌豆角的形状,由两个人撑着。这在我们家乡叫“老鸦船”,呈条形状,很窄,技术不好,有可能被水冲翻。但是看这些人能在这里营生,说明坐船人的安全他们是保障的,于是我们就上了木船。
坐上木船后,撑船人把竹竿几拨,船马上离开了岸边,然后向东北方向飘去。去干什么?我们不是很清楚,以为那边有景点。走了一会儿,木船进了一个浅滩,就再走不动了。撑船人马上从船头缕出一根绳子,套在了肩上。他们跳上岸,开始了拉纤,一直把我们拉到上游不能再拉的地方。然后再跳上船,掌着舵,从原路漂流而下。原来他们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漂”。
回到那个码头,我们终于上了那个高台阶。结果上面只是一个平台,两边几间大厅,里面摆放着各种土家族特产,既是展览,又在出售。这时我们才知道,这里不是我们来的“中心”。我们的“中心”已经在过程中享受了,那就是游小三峡、坐漂流,只是我们不知道,还以为后面还有什么重彩,在等着我们去观赏呢!看来,剩下的时间,只有从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