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3年7月20日，顺天府。

朝堂上众臣皆低头不言，今日是甘五，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只有每月农历的初一与初五开始朝议，尽管当今皇位来历不正，但新帝骨子里还是朱氏的血，是如何也不敢忤逆老祖宗的意思，所以这次朝议非同小可，大臣们也都清楚这个道理，脑子里不断猜度着皇帝的意思。

皇帝呢，他此时倨于龙椅，居高临下看着各怀鬼胎的大臣，不作言色。

许久，开口道“李然。”依旧听不出喜怒。

“臣在。”被唤作李然的人头更低了，其他人亦是惊恐。李然是平日朝中的红人，因习得一手占卜推演之术，深得皇帝喜爱，而今身为太常寺寺钦，更是在众朝臣中立得一席之位，或许是平日里听爱卿听的多了，这时的“李然”，更觉出皇帝的怒气。

李然低着头从左侧阶梯小步快走，这就体现出这等老臣的基本素养了——皇帝宣某臣进言时，大臣是不能在朝下启言的，需要从两侧的阶梯靠近皇帝，再进言。这就需要考虑到两个点，一是速度，跑上去的速度决定皇帝对你的耐心。二是姿态，进言时无疑是将大臣摆在明面上，一举一动都在经受考验，其次因为阶梯是木制的，姿态不佳的话，会发出异声而引起皇帝不满。

这李然混迹朝堂多年，深谙其道，他的步伐贴合阶梯，总是能让皇帝满意。

李然走到圣前，低头道。

“灾难发生于今日巳时，受灾地为天字正阳街，受灾人数正在统计，因灾异诡诈，故交由大理寺查办。”

大殿上极静，所以李然声音不大，却也让大臣们听清了，大臣们也恍然大悟，今日晌时其实便已有了消息，只是不了解具体情况，以为是一次普通的自然灾害，最近几年灾害不少，大臣们便已司空见惯，但现在皇上也重视起了这件事，足以说明此次灾害的诡异。

刚刚李然的话很短，并且只知道地点时间，但是一些大臣也察觉出了端倪，地点是正阳街，这个街的概念是什么，是街道本身，还是店铺。而对于灾害本身，是火灾吗？烧毁街上的一些店铺，应该不是，火灾的话会说明铺区。是地震吗？应该也不是，震灾的话区域会是一个完整的区块。死亡人数未统计，那应该在百人以上。最后一句由大理寺查办，灾害诡异，怀疑是人为布祸。

“还有么？”皇帝问到。

“没...没有了。”李然颤颤巍巍回到。

皇帝突然站起身，李然吓得闭上眼，但是皇帝绕过他，走到台前，面对着大臣。

“你们到现在还在骗朕，真以为我什么也听不到吗，宫外的话，都传到宫里了！说朕皇位来历不正，还说什么，这是天谴！好一个天谴，而你们这群大臣，当面对我毕恭毕敬，背地里呢？还有前些日子寿张县的叛乱，一个小小的王仁，足足平了一个月，叛军首领手里的密信，不是你们还能是谁！”说罢便拂袖而去，只剩下满朝文武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才有近侍从后面出来。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浩荡，回应着空荡荡的龙椅。

大臣们陆续下了大殿，李然出了午门，一个身影便凑了上来。

“李太傅，这次灾厄的谣言，您说会是谁传出来的？”

“在宫门内妄议此事，你疯了。”李然噤声道。

“有什么关系，那些御史监察早就走了，谁会听到，倒是你我，都是在天象之事上略有造诣的人，何不把我们的猜想交换一下。”那个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对这次灾难了解多少？”李然叹了口气问道。

“我好像连灾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想了想，尴尬的笑了笑。

“那里面的人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进来。”

“那，灾厄是什么？”

“是一种蛮荒的诅咒。”李然斟酌出了这么一句话。

“蛮荒？瘟疫吗？”

李然发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嘴角略弯，但眼神不动，那人敏锐的觉察出，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无奈。

“李大人，皇后娘娘有请。”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李然认出是承鸾宫的侍女。

“那李太傅，就此别过，改日定要去府上一叙。”那人也认出了侍女。

“刘大人，慢走。

李然随着侍女，绕过午门，进入西宫道，香气从紧密的墙中渗出，李然耸了耸鼻子，不禁疑惑今日香气为何如此浓郁。

“宫中近日可有墙体修缮？”李然开口问到。但刚开口就后悔了，只是个侍女，会知道什么呢。

“素闻大人细致入微，今日得见，果真如此。”侍女夸赞道。“是养心殿。”

“皇上？”

“皇上在养心殿西山墙添了一扇门。”侍女又补充道。“前些日子皇上下朝后看到西山墙花色繁茂，景色宜人，便想着开一扇门来赏花，还将门额命名为梅坞。”

“梅坞，好名字。”李然叹道。

“对不起，奴婢说多了。”侍女惶恐起来。

“没有，我们在宫外，你们在宫里，我们自然是要向你们请教。”李然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引路。

过了不久，便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门前，随着侍女指引来到会客堂，会客堂有些简陋，案牍上的熏香自意飘散，时聚时散，侍女打过招呼后便走进内堂。

“我去鼎告娘娘，大人稍等片刻。”

不久便走出一位妇人，头戴双凤顶金，身着紫富锦。

“拜见皇后娘娘。”李然认出这便是当朝皇后宵皇后。

“起来吧，无须多礼。”

李然缓缓起身。

“想必李大人也疑惑，我为何在下朝之后召见你吧，不知你来的路上有没有闻到建木的香气？”皇后问到。

“回娘娘，确实闻到了，不知是否是有人在扩建行院？”李然回道。显然，李然并不想给那位宫女增添麻烦。

“是皇上。”皇后叹了口气道。“皇帝自平定王仁的叛乱后就整日神经兮兮，而这次的灾难落在天子脚下，更是把他惊的够呛。”

“那您叫我来是——”李然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相信你也听说了那些谣言，不知你作何看法。”

“臣不敢妄议陛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李然回答道。但是明显有些慌张。“天——天灾只是特殊的异象，那些谣言是有心之人为之，娘娘切不可为其所蒙蔽。”

“你当我是傻子吗？”皇后愠怒。

“臣罪干万死。”李然跪在了地上。

“这件事情皇帝准备怎么处理？”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语气问道。

“陛下将事情定为人祸，并交由大理寺全权查办。”李然把头埋的很深。

“不行。”皇后思考了片刻后皱眉道，似乎是自言自语。

“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麻烦李大人暗中调查这次事故，并及时汇报于我。”充满着命令的语气。

“可是大理寺——”

“事关皇位存亡，汝当竭心尽力。”皇后并没有给予李然拒绝的机会。

“是。”

落日挤出最后一丝光亮，便被西山扯了下去，只剩下一声哀叹。

李桪舫倚着前窗，默默的看着太阳落山，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去，宫门处走出一个人影，他眯起眼睛，在看清来人后，赶忙迎了过去。

“李大人，您——”

“回府。”听不出任何语气。

“是。”

李桪舫拿出马凳，小心翼翼地扶李然上车，安顿好李然后，下车扯去车轫，伴着马蹄声，马车缓缓驶入京城。

过了片刻，从午门内又驶出一辆马车，驶入烟火熙攘的京城。

（1623年7月20日，天字正阳街发生异变，初始是王恭厂附近的火神庙发生异动，紧接着妖风袭来，闯入正阳街，摧毁房屋店铺数十家，受害人数达237人，死状凄惨，幸存者仅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