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这天,家乡有着祭祖的习俗。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祭祖的概念却是如此模糊,只隐约觉得是和烧香、跪拜有关,到底要祭拜谁、为何要拜、都有哪些具体程序,是说不清楚的。从儿时到约莫八、九年前,父母一直忙于经营他们的小卖部,越到年关越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些礼节性的活动几乎无暇顾及。没有了耳濡目染的熏陶,自然也就没有特别的印象与感受。
这次回来,听父亲说起祭祖之事,出于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原来,这一活动往年都是由奶奶主导,他们弟兄几个携家人同往,顺带一起吃顿团圆饭。今年开始,85岁的奶奶终于同意搬离独自栖居的住所,在各家轮流养老。祭祖活动也相应下放到儿孙家中,由他们各自单独、自行完成。
家中有这样的活动,多少都会显示出一些郑重和神圣的味道。
吃完早餐,母亲便开始预备中午祭拜用的餐食。我想起韩剧中看过的家庭祭拜场景,大大小小几十个碗,摆了满满一长桌,要是照这个规模,大约会是个负担。还好,我听到她口述的菜谱:米饭、红烧肉、红烧鱼、炖豆腐和杂烩汤,看起来很家常,既不铺陈也不复杂,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女儿继续当她的小跟班,看她摘菜、帮她烧火、和她聊天,一老一小,其乐融融。
父亲则拿出早早备好的纸钱袋,大红色的袋子上印着祝福的话语,并写上了相应的姓名。袋子里是他们一个一个叠好的"金元宝",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算是对故亡人最朴实的物质安慰。我这才知道祭拜的对象是祖上三代,即祖辈、曾祖辈、高祖辈。按照奶奶的嘱咐,父亲还为她娘家先人预备了纸钱,但餐桌上供奉的只有婆家先人,这大约也是约定俗成。
堂屋的香炉里燃上了新插的香,饭菜也在桌上摆定。母亲甚至记得爷爷是左撇子,在放筷子时特意换了方向。这不经意间的小细节,让我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虔诚和细致,心下颇受触动。
院子里,冥纸已在废旧的铁锅中点燃。按照习俗,我们于正午的暖阳中站定,上身前倾、双手合十,行立拜礼。东风起,一串串滚烫的祝福随缕缕青烟逐渐飘远,去向那神秘的远方。
铁锅中还存着星星点点的残屑,女儿蹲在那里,好奇地察看,并用手去拨弄。之前,她曾问我为什么要烧纸钱,我说这是一种表达爱和祝福的方式,不知道这答案她是否满意。
回到屋里,母亲嘱我将餐桌上的筷子逐一动了动,表示先祖们已用餐完毕,现在该切换到人间模式了。饭菜回锅加热,重又摆到桌上,等着被享用殆尽。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清晰、完整地体验年末祭祖的过程,和先祖在血脉、共有生存经历上有了正式而温暖的连接,它使我感到自己并非孤立、无由的存在,而是深深扎根于大地的参天之树上、那彼此间既独立又相联的一枝,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性,也有来自无数过往生命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