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五月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司君和凤英的感情也在一天天升温。他们一开始通过信件交流,但那时寄封信谈何容易,要经过多少道手续,信件的速度比蜗居牛并不快多少,约好的时间到了,信还在路上,后来他们就约定没有特殊情况每周日中午在路边见一次。
爱情的光芒一向是遮不住的,在他俩的一言一行中时常透露出爱的信息,连身边人也感受到了。张涛是最先觉知的一个,一天中午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从外面回来后就问:“老实说,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凤英那姑娘吧!”他知道瞒不住,只好点头承认,并说:“你得替我保密。部队里有纪律,不许我们和周围居民有男女之事。我爱凤英,我答应等我退伍后就娶她。”张涛一听来了精神,也笑嘻嘻地说:“你小子有了也不给我介绍一个。我喜欢那个叫玲仙的,你让凤英给我说说好话,我准备追她。”“原来你也早动起歪脑筋来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司君也乘机打趣他一下。
杨家村只有凤英跟玲仙在民兵团,两人自然走得近些。凤英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她的快乐需要与人分享,爸妈暂时还不能说,在某个时分她向玲仙倾吐了这个秘密。玲仙其实早就从凤英的言行中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只是不敢承认,她近来越来越沉默,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了。原来玲仙也看上了这个来自安徽穷当兵的。
这是一种苦恼的情愫,两个人同时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知道,而且还爱上了另一个人。玲仙渴望摆脱这种折磨,她本就是要强的姑娘,心中仍旧装着希望,有时就会佯装高兴陪着凤英去找司君和张涛玩。张涛乘机向她献殷勤,玲仙却并不领情,她只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而司君也终于从玲仙多情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因为爱情的力量,他做事训练更加积极,与人相处也更加成稳大方,相比于其他同龄的战友,他看上去更成熟也更让人信任。
前不久在打靶射击比赛中,他获得了一等奖,而让人惊喜的是部队的那位张首长刚找他谈过话,话中透露出部队领导已有提拔他当排长的意向,并让他继续好好干,前途无量。
这自然是好消息,虽然连队里早有传言他要当排长,但他并未当回事,以为大伙只是寻他开心。今日是首长亲自这样说,他怎能不激动!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凤英,当了排长,以后有多种可能,他和她的恋爱婚姻之路会更顺利。
哦,凤英,你在哪里?等不到星期天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对她的想念,他要去找她。
中午时分,他请了个假,换了便装,溜了出来。夏日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晒着,树上的知了在欢唱,他的内心也有一团火在燃烧。不远处的那个村上有他心爱的人,他一路小跑着,只想快点见到她。
当躺在堂前藤椅上午休的凤英,看到眼前满头大汗的他时,惊呆了,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跑来了?这么热的天。”她赶忙去打了盆冷水,递给他毛巾。
“就想来看看你。你父母呢?”
“天气热,我们民兵团的人这几天都息在家里。我父母去镇上赶集亲戚家吃饭。”凤英又去倒了一杯水放在冷水里凉着。
司君注意到凤英今天穿着一件薄鹅黄色过膝绸纱裙子,露出浑圆的臂膀和藕白的小腿,那两个小山样的乳房若隐若现,似要从衣服里挣脱出来,不由浑身燥热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切看她,他的脸瞬间通红,头脑发胀,一股热流往上冲动,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凤英的房间去。她任由他抱着,并不反抗。她的闺房收拾得整洁,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樟脑箱的味道。他把她放在木纹雕刻床上,笨拙的脱去衣服,紧紧的压着,热烈地吻着,她想要挣扎,却感觉全身酥软。他先是小心翼翼,而后是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感到了一阵疼痛和窒息……
两个年轻人就在这种慌乱和激情中完成了第一次。
八
司君的爱情有了着落,张涛却是整日愁眉苦脸,因为玲仙对他总是不理不睬,若即若离,但一见到司君又像变了个人,温情脉脉。张涛明显感受到了这种区别,但仍然不死心。司君已心知肚明,含蓄地向她透露出他和凤英的关系,但她依旧如故,好像铁了心要在这种关系中耗着了。说实话,玲仙个子高挑,性格直爽,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如果没有凤英,他也许会爱上她。
当一粒种子播种进土壤后,一切都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任何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从量变发生质的转变。爱情也如此,凤英在享受爱情带来的快乐同时,烦恼也接着来了。
某个清晨,一阵恶心的感觉袭来,她想吐却吐不出来,连续几个早上皆如此,人也整天无精打采。她凭直觉预感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又不能对人讲,心情糟糕透了。出工的那几天,既不想吃饭,在田边除草时也会头晕干呕,别的姑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赶忙劝她回去。回来后,她再没跟着民兵团去过田里。她开始闷闷不乐起来,她在担心,她不是没听说过未婚先孕的事,那样的事在农村一传十,十传百,比风都吹得快,多丢人啊。不行,她得把这件事告诉司君。
司君这段时间和她见过几次面后,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只是支支吾吾。当凤英终于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他时,他也愣住了。他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况来得太突然,并不是他怕承担责任,而是担心她的家庭,她的父母至今还不知他俩谈恋爱的事,他们能接受这个来自安徽的小兵吗?他真后悔那次鲁莽的行事。要是等他当上一官半职才告诉他们,幸许她父母会接受他。如果让部队领导知道了此事,也是要受处分的。但事到临头,总要去面对解决。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拉起她的手神情郑重地说:“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一下,看看他们的态度。或者我和你一同去。部队规定服役期间是不能结婚的,我答应还有二年服役结束后一定娶你。”凤英望着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明白,有些事他能帮她,而有些事她必须独自去面对了。她低声说:“还是让我先跟娘说下吧。”
她选择了一个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把此事告诉了娘。做娘的虽说平时宠着她,从未说她一个不字,但遇到这么重大的事,她也慌了神,不免大声训斥起她的轻率糊涂来。
“你怎么能找个当兵的?给你说了好几个小伙子你不要。他现在又不能和你结婚,而且老家在安徽,你难道准备去那个讨饭的地方过一辈子吗?”
凤英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和她争辩,只是想听听做娘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偷偷把孩子打掉,你难道还要生下来丢人现眼吗?”
凤英一宿未合眼,她的恐惧占了上风,她从未认真仔细审视过这段感情,从未想过它的未来,她只是喜欢他,爱他。如今问题就在眼前,她感到一阵害怕。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就看到父亲唬着个脸坐在堂前一动不动。她从未看到他这个样子。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丢脸丢到家了。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连?快说!”他几乎要吼叫起来。
凤英吓得坐在那里发抖,在父亲的再三催问下,只好告知实情,并央求父亲不要去为难他。父亲只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九
几天后司君被传唤到了张首长办公室,连长政委也在,首长眉头紧锁,一脸沉痛地说:“真没想到你会干出这种事。姑娘的父亲已找到我们了,要给个说法。我们一直看好你,准备提拔你当排长。你竟然违反部队的规定,乱搞民女。你自己跟我们老实交代一下,是否有这回事。”
司君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懵在了那里。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起这段感情。他想了半天,说:“首长,是有这回事。但我们是真诚相爱的。我没有欺骗她。我本来准备退伍后娶她。现在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我违反了部队的纪律,愿意接受处罚……”
首长此时已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气愤地说:“你知道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吗?周围的乡民如何看待我们?部队里从没有人这样找上门来,你是第一个。我们要对这件事严肃处理。你回去写一份检查材料。”
司君不知自己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的。他眼前昏沉沉,又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嘲笑他。他怎么会身处如此境地?他到底错在哪儿了?昨天还阳光灿烂的,今天竟然乌云密布,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底。
他的检查材料写了一遍又一遍,撕了一张又一张。他后悔不该那样冲动,可是不后悔认识凤英。那是他的初恋,他极为珍视和投入的一场感情。他没有把握好自己,又能怪谁呢。升不升官,有没有前途已不重要,但一想到凤英在家庭的压力下也许会和他一刀两段,就颓然地跌倒在床上。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伴着电闪雷鸣。那雷电似要劈开房屋,震得窗玻璃在颤栗。他感到一阵恐慌,心情很快跌落至极点,竟蒙着脸呜呜抽泣起来。
那是一段极为艰难和屈辱的日子,被相关人员叫去审讯过几次,做过几次笔录。班里的战友都似乎在躲着他,本来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他立即就散开了。只有张涛还和他讲讲话,安慰一下他,只是他自己不想讲了。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在等着命运对他的判决。
终于在一个午后,他被一辆警车带走了。罪名:强奸罪。两年。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欲哭无泪。
十
司君和凤英的相见是在南京郊外一所监狱里。
凤英在父母的催逼下去乡下郎中那里服了打胎药,见司君久久不来见她,情知不好,去部队找到张涛,才知道了实情。她瞒着父母赶到了这里。
这样的相见令人心碎。凤英一看到穿着囚服的他已泣不成声。他胡子拉碴,脸色苍白,眼神灰暗阴郁,那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已不见了。隔着铁窗,凤英哭着说:“是我害了你。我要等你出来和你结婚。你在里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司君望着眼前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她的脸上满是忧伤,他多么想握住她的手,问问她,过得可好?可那冰冷的铁窗阻挡着他。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你能来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现在已是罪人之身,根本不值得你再爱。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也不用再等我。”说完欲转身离去。凤英一听急得猛扑上去,脸贴着铁栅栏,大声叫着:“我一定会等你回来!我一定会等你回来!”他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又深情地凝望了一眼,留给了她一个离去的背影。
监狱封闭的生活简直要让他疯狂。在山上砍石虽然很苦很累,手心都是泡,但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暂时麻痹,一旦安静下来,一个人面对室内狭窄的白墙和无尽的黑夜时,他就无法让自己平静。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进入如此囚笼。他原以为自己犯的错误会受到连队的处罚,不能升官,连队通报批评,但绝对没想到会成为一个遭人唾弃的强奸犯。这样的事实他无法接受,他和凤英是两厢情愿的。他也申诉过,可他个人的力量此时显得太微不足道,他被人当成了引以为戒的最好教材,他成了连队的笑话和佐料,他还有何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他又想起了父母送别时期望的眼神,那象征着美好前程的欢送场面,他的心一阵绞痛,他开始绝望了。
这样糟糕的情绪一次次袭击着他,让他夜不能寐,日间神情恍惚。他很痛苦,却不知如何结束这种痛苦。某日走到牢房二楼一走廊里,那窗户半掩着,外面罩着的铁丝网锈迹斑斑,已断掉一半。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他看到死亡之神正在向他招手,魔鬼在向他微笑,他觉得这样可以迅速挣脱烦恼,忘掉耻辱,稍一犹豫,便拉开虚设的那道网,纵身往下一跳。
幸许是死亡之神眷顾,念他年轻,罪不致死,他醒来时,在某家医院里,诊断轻微的脑震荡,脚踝处骨裂,休养了两个月。
多少年之后他只要想起这个鲁莽冲动的举止,就会暗暗傻笑。笑自己的软弱,经不起风浪,与铮铮铁骨还相距甚远。不过,自从那一跳后,他的内心似乎找到了某种平衡与平静,既然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最后半年时,凤英又来看他了,这次还带着玲仙,是玲仙主动要来的。她也是个痴情的姑娘,对一个“情”字执着,无奈情只能归一处,缘分已定,司君早就把她当朋友看待。三人再次相见,不胜唏嘘,虽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几句宽慰话,道一声珍重。凤英让他出来后一定要去找她,她在等他。
十一
两年很快,但对于司君是漫长的,美好的青春在狱中停顿、浪费,当年的雄心壮志亦如江河一去不复返。现在他终于走出了牢房,只是该何去何从。
在狱中时父亲曾写信来,他们已得知了此事,并让他出狱后立即去找一个人,安徽安庆的,在部队里任一官半职,能说上点话,幸许能有点用。
司君此时也无脸回家乡,他决定去找那位老乡,他心中还有一个疑团未解。
连队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这里曾给他希望和拼搏的勇气,也给他造成了致命的伤痛。在这里他不知如何安放这颗疲倦混乱的心。当年在一起的战友都已退伍,张涛也已不在,他感到了一阵失落。
他找到了那位老乡,行政处的刘干事。他负责干部的调任、提拔,及一些政审材料的编写等工作,去年才调到此岗位。司君见了这位老乡,如见了亲人,把当年的实情一一陈述,把想不通的问题一股脑儿倾诉。他现在不再是军人,他只要求给当年的自己一个公正的判决。那位老乡听了也很震惊和气愤,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就决定一个人犯了强奸罪,依照他的情况来看,两人是自由恋爱,谈了很长一段时间,顶多是违反部队的纪律和规定,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但跟强奸民女是两回事。他说:“这件事处理得有失偏颇,我去找部队的首长再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还你一个清白。你就暂时住我宿舍里,等我的消息。”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刘干事让他再等等,事情有了转机。
他决定外出走走。途经部队门外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下时,他在那停留了些许时间。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亭盖如冠,槐花早已凋谢,只等春来再开。他仿佛仍能听到凤英在树下娇俏的声音,忍不住四下顾望。此时的田地已换了金装,水稻如金子般铺满了大地,闪着耀眼的光芒。河边的树木也染上了色彩,杨树的叶子已经变红,发出沙沙声,乡间犹如一幅多彩的油画。往西边的方向就可看到杨家村,笔直高耸的水杉,江南人家的青砖黑瓦,绕着村庄白亮亮的河水……一切是那样生动而静美。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欣赏过自然的美景了。美景年年在,只是人在情绪低落时,感受不到,一旦遇上挫折困苦,美景也会满目凄凉,或者视而不见。他一路走,一路欣赏,又一路感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杨家村。
杨家村真是个大村,从村前到村后有十几排人家,大都是青砖平房,也有少数几间泥瓦房和富裕人家的楼房。村上绿树掩映,凤仙花和菊花依着人家的墙角、菜田边艳丽地开着,一条小河绕着村子的东南方蜿蜒着,静静地流淌。
当他刚走到村头的小桥上时,就见一姑娘低头在青石板铺就的河边码头上用力的搓洗衣服,这不是凤英吗?他呆立在桥上,又惊又喜。
凤英感觉不远处有人在看着她,抬头一看,也惊住了,轻唤了一声“阿君”,扔下衣服就往桥那边跑去。凤英此时也不顾村上有没有人看见,扑进他的怀里低低抽泣起来。两人在桥上就这样忘情的拥抱在了一起。
凤英带着他沿着庄稼的田埂边走去。她嗔怪他不早点来看她。
“我已经和家里挑明了,非你不嫁,除非你不要我。他们给我介绍对象我一概不见,他们也拿我没办法。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阿君,我要跟着你,不管去哪里。你答应我好吗?”凤英拉着他的手脸上是哀求的眼神。
“凤英,我何尝不想这样,可我是男人,我要对你负责任。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娶你,有什么面孔去见你的父母。”他望着她痛心地说。
“我不管,我要跟你。我不能再喜欢别人。这里容不下我们,我就随你回安徽老家去。放牛种田我都愿意。下次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凤英这时的倔脾气上来了,坚决的口气不容他拒绝。
司君感到凤英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单纯需要呵护的小妹妹了,她有了自己的选择和主见,有了对于人生的观察和思考,虽然她的决定显得不那么成熟和理智,甚至有些荒唐,但是爱情的力量让她无所畏惧,也让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他望着她炽热勇敢的眼睛,突然他的观念也一下发生了转变,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附体,让他信心百倍。他爱她,他决定要拥有她,不能再失去她。
“好,我答应你。我要娶你。等我把一些事处理一下,就去面见你的父母,和他们商量。”他动情地说。
两人终于眉开眼笑,久违的欢乐洋溢在他们的脸上,两颗心再次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俩在田边忘我的热吻起来。
十二
过了几天后,刘干事一回到宿舍,就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愧疚地说:“小伙子,这两年真的让你受苦了。我问了部队首长及其他相关人员多次,把你的问题详详细细向他们反应。他们现在也承认当时听信一面之词,没有去认真调查,再则也是为了整肃部队纪律,给军人一个警示。他们已向上级反映此事。鉴于过去的事已无法补救,团部政治处讨论后决定,部队给你一些钱作为补偿。你的腿受过伤,他们让民政局每年给你发放一笔伤残扶助金。并在会上公开这件事,给你平反,恢复名誉。这些事首长答应一定替你办好,你看如何?”
司君一听到“平反”两字喉咙就梗塞了。他去找他们,就是要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如今听到名誉能恢复,自己不是罪人,怎不喜极而泣。他红肿着双眼道:“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不错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谢谢刘叔这次帮我大忙,一生铭记。只是我还有点事未完成,我需要在你这里再住些时日。”
“没问题,随你住到何时。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讲。”刘干事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
部队这边的事办好了,司君决定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面见凤英的父母,他要娶她。
当他终于和凤英的父母坐在一起时,家里的气氛是紧张的。他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并答应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凤英的父亲虽然极不愿意他上门,但女儿一旦大了,就像鸟儿总有一天要飞走。女儿的态度现在还是如此坚决,兄弟姐妹也都劝过她,她反倒要以死相拼,真是拿她没办法。事情总要解决,既然这小子来了,大家就把话挑明了。他知道司君后来坐了牢,虽然心里稍有愧疚,但觉得这事是他咎由自取,还毁了凤英的名声,到现在他仍然肚中憋着一口气。他的态度是威严的:“我这小女儿在家里也没吃过苦,跟你去安徽我们做父母的怎么放心?婚姻是大事,不光是你们的儿女私情。我们是不会同意的。”
“叔叔阿姨,我和凤英真心相爱,谁也离不开谁。我虽然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但凭我一双手,我保证能让她吃饱穿暖,过上安稳的日子……”
“你拿什么保证!你们那边穷不说,就是这么远的路程,回来一趟都不容易。我们等于白养这个女儿。你替我们想想……你以后就别再上门了。”凤英她爹口气仍然坚决。
“阿爹,我已经向他表明了,非他不嫁,你就答应我们吧,受苦受累也是我自愿的,我不会怨任何人。”凤英几乎要哭出来了。
父亲见她铁了一条心,沉着脸不再说什么,拂袖而去。做母亲的也不知如何是好,红着眼责怪凤英不懂事。凤英哭着从家里跑了出来,司君也跟着追了出来。两人在河边,紧紧抱在一起。
“阿君,既然父母不答应,你就带我走吧。你如果不愿意,我就从这河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傻瓜,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蠢事。我答应你,带你走。不过要委屈你了。”他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
“你看,河里的那对野鸭游得多自在多欢畅啊!人如果像它们那样多好。”凤英羡慕地说。
“我们也可以的。”他在她耳旁喃喃道。
三天后,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凤英给父母留了一封信,踏上了去芜湖的火车。
十三
司君家人对于凤英的到来非常欢迎。这姑娘长得俊俏,嘴巴又甜,还不娇气,家里田里的活儿都抢着去干。凤英在芜湖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感觉亲切,虽然生活条件比家里艰苦许多,但这儿山美水美人更美,乡民都是那么纯朴憨厚善良,司君待他更是一天比一天好,她已经乐不思蜀了。如果不是想念父母和兄妹,她真的感觉很幸福,很快乐。
在一个春意浓浓的日子里,司君父母给他俩办了喜酒,邻里乡亲来了十几桌人。司君那天特别兴奋,喝了许多酒,说了平生最多的一次话。他终于娶了凤英,经历了多少曲折,吃了多少苦。虽然没有凤英父母的祝福,多少有些遗憾,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凤英那天打扮得特别美艳,惹得一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新娘子,都说司君眼光好,两人很般配。
没过多久,凤英就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雪梅,因为是在寒冬腊月梅花盛开时生下的,司君极其喜爱,整天宝贝似的,她一笑起来像极了凤英。
凤英也给家里寄过几封信,都无回音。出来已经一两年了,她开始强烈地思念起爹娘来,也不知他们身体如何 ,不知他们能不能原谅自己。司君看出了她的心事,主动提出带她回家乡。他们决定带梅花一起回去。
那时回去一趟不容易,过长江,坐汽车,转火车,火车特别慢,站站停,一路上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
当司君一家一路车马劳顿,来到杨家村时,凤英最先见到的是在门前场上晒谷子的母亲。
“阿娘,我们回来了!”凤英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叫着。
“凤英回来了啊。你们是从哪里回来的?快到屋里坐坐。”母亲看起来变了模样,眼神无光,头发零乱,见到凤英也没有显得特别高兴。
“我们从安徽赶回来的呀。阿爹呢?”
“安徽?安徽是哪里?是龙潭山吗?要砍石头,在那里要吃苦的呀……”母亲说话并不望着他们,一边继续用耙子搂稻谷,一边自言自语。
司君和凤英都看出了母亲的不对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母亲为何如此了。凤英赶忙急着去找父亲。
父亲此时正坐在灶膛里烧饭,见有人来,赶忙拍拍身上的灰尘出来。
“阿爹,我回来了。我好想你们啊。”凤英扑上去抱住父亲痛哭了起来。
司君也跟着叫了一声“阿爹”,并让怀里的孩子叫“外公”,小梅花还只会“吚吚”叫着,手舞足蹈着。
父亲也是老泪纵横,激动了一会,赶忙擦去脸上的泪痕,让他们坐下讲话。
“你阿娘因为你偷偷跑掉了,天天在家念叨,天天走到火车站去看你,一来二去,精神上就弄出病来了。有时会胡言乱语,说什么要到龙潭山上去找你,我们也不知道龙潭山在哪里,她的脑子时好时坏……”父亲的声音再不像以前那样洪亮有力了,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有好些天没修理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们出走的……阿爹你原谅我们吧。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们……司君一家人对我挺好。要是阿娘好好的该有多好。”凤英啜泣着说。
“别说了,你们娃都有了。人要面对现实,我做父亲的也有责任,不该那样对你们。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你们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父亲望学语的梅花慈爱地笑了。
司君没想到岳父的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这次回来心里还是有点心惊胆战的。这真是令人振奋。他和岳父聊起了安徽老家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奇人异事。司君在部队已经锻炼出了好口才,因为是讲给岳父听的,更加绘声绘色,把凤英的爹乐得合不上嘴。外人如果不知道底细,还以为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话痨子多着呢。
凤英去门外帮阿娘晒谷子。娘乐呵呵的,说凤英长胖了,今年粮食盛了十几个袋子,不愁吃了。还说去塘里摸螺蛳拿到吕城集市上去卖,得了很多钱,藏在枕头下,你不要告诉别人,都留给你啊。她边说边笑,那样子就像是个孩子般无邪。凤英见娘对自己依然如此好,如此善良,更加喜爱自己的娘了。
阿爹说,你娘大部分时间还好,就是不能刺激她。记忆力也没以前好了。
司君和凤英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 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孩子在外也不方便。凤英答应阿爹一有时间就回来看望他们。
十四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司君后来又添了两个儿子。他一边种田一边又替队里干些宣传和出谋划策的事。那时芜湖还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厂,只能种田和做些小生意,靠天吃饭。他的父母在劳苦中不幸相继生病去世。
凤英决定回老家陪伴自己的父母生活。司君也同意这个想法。毕竟在这里对自己和几个孩子都没有出路。他先委托凤英的哥哥在吕城的一个村子上买了两间平房,把自己和孩子的户口都迁了过来。在吕城落脚后,司君和凤英三天两头去看望阿爹阿娘,他们要弥补曾经的过失。
司君在那个村上很能干,舍得吃苦,村上的田地一到梅雨季节就会水涝,都是他一人半夜三四点钟起来放水。哪家哪户有困难,他会主动去帮助别人干农活,把自家的粮食分一些给需要的人,他的为人赢得了一村人的赞许,没过多久,大家就选举他当了生产队长,让一个外地人当队长这在村上还是第一次。
几年后他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翻建了两间楼房,子女也都长大,孝顺懂事,凤英一直都没有出去做过事,在家相夫教子,她很满足。一家人其乐融融,终于苦尽甘来。
当他和凤英某天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彼此望着头上已生出的白发和皱纹时,相视而笑了,他们那时也许忆起了年轻时的岁月,年轻时的爱情,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