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勇气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我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希望忘掉。可是它就犹如瘟疫一般缠着我,在我发呆时,在我做梦时,在我烦闷时,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来,想起来那家面馆,那位老人,那个故事,那碗面。
我入伍三年,终于有了假期,回到老家,回到那个广袤的农村。父亲让我去隔壁的镇子里买点东西,虽说是隔壁的镇子,可是我从来没去过,这个镇子有一个算命人是出了名的准,我想着时间来得及,自己也去算算。我大清早就出发,买东买西,忙了一天,还特别倒霉的迟了末班车,于是我不得不在一个陌生的镇子里过夜了。从公交车站往家的方向走,我打算用父亲给剩下的钱吃晚饭,正巧,镇子的出口有一家面馆,没有招牌,只有破旧的木窗户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个"面"字。我把装东西的编织袋扔在地上,大喊一声:"有人吗?"这里位置荒僻,周围空无一物,但毕竟只是隔壁的镇子,而且我入伍后胆子也大了很多,管他是人是鬼,吃饭要紧。
这时屋里出来一位老人,他的双眼是浅黑色的,看上去视力不佳的样子,可能得了白内障或是什么类似的病,他沉默不语,像是一条瞎眼的狗。我又喊了一声:"大爷,有面吃吗?"老人这才回过神看着我,答了句:"有,进来吧。"我提着编织袋进了屋子,屋子里还算明亮,令我对这家店增添了一丝信任。两张木桌配着四条长凳就在屋子中间,我一下坐在长凳上,把筷子互相磨磨,怕一会吃面扎了嘴。老人在里面的屋忙东忙西,锅碗瓢盆乱响,没一会就真的端出来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上面还放着些碎碎的葱花,我是真的饿了,立即吃起来,吃完了面,准备付钱走人。老人像是自言自语说起来:"现在生活好了,人都不知道饿了,人要是饿极了,吃人都行啊。""吃人啊?怎么可能啊,大爷。"我随手拿出烟,给老人让了支,自己也打着了火。
老人是用火柴点了烟,慢慢的坐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小伙子,我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家里吃不饱,我就往东北跑,可是东北也没吃的啊,我就往西跑了,不知道那个地方是新疆还是兰州,人倒是不少,我就待了下来,当个伙夫,给大灶做饭。那地方是一个劳改农场,地方偏的很,就是个荒漠,原本只有四五百人。就在我待在那的第三年,突然来了好几千多人,说是知识分子,都是来劳改的。咋让这几千人活下去,又得改造和惩罚他们,上头开了好几次会,说让这群知识分子自己种田养活自己。那地方之前的人都是退伍军人,他们咋会知道怎么种地,一劲的要求人拼命干活,每天下地12小时以上。我是伙夫啊,我知道,他们刚到农场的时候,规定每月粮食有40斤,后来20斤,每天也就7两,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一顿饭,最后每天只能吃我们做的树叶和菜叶子煮成的糊糊汤。天天干的这么累再加上吃不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受不了。于是他们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刨树根,扒树皮,抓耗子,看到晰蜴,就抓来吃,有人就这么中毒死了。草吃了胀肚子,树叶吃了拉不出屎,他们就趴在地上相互掏屎。
有次我让九个人去拉洋芋,他们半路偷了一麻袋洋芋煮熟,九个人一口气吃了160斤的洋芋,吃到洋芋顶到嗓子眼儿还在吃,然后有一个人就被吃撑死了,后来又有一个人回去后开始吐,旁边的人又把他吐出来的洋芋吃了下去。后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吃的又越来越少,这个时候,就开始吃起人肉了。他们把饿死的人挖出来,因为是饿死的,身上都是皮包骨头,没什么肉,于是他们划开肚子,把人的内脏吃掉,再埋上。有的人饿的不像人样,有的人却靠人肉养的白白胖胖的。人呀,饿极了会吃人的。"
我听的毛骨悚然,烟已经灭了很久,可我还一直捏着烟头。我望向老人,老人痴痴的看着门口,在漠然的陷入回忆之中。我又望向拿碗被我吃得精光的面,忍不住的反胃想吐。老人重新望向我,“来支烟?”我取出香烟递给他,然后从口袋里找出打火机。火照亮了他的双手。老人的手黑黝黝的,皱纹密布,僵直得像两根木棍。他的指甲看起来简直像是原始人。他将打火机还给我,然后朝门外走去。我跟着他出了屋子,忽然间,我连呼吸也感觉不到了。我盯着他,想再问问故事里什么不合理的细节,可我问不出来,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去细想了。我付了面钱,回屋子背上编织袋,包的重量让我又有了活着的感觉,我不停歇,当天我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