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末尾,一早坐在阳光清澈的沙滩上,海水透凉。
从这个名叫蒙特罗索(Monterosso al Mare)的小村庄一下车,便觉得世界化作了一汪蓝色。
在欧洲住上一段时日,任何姑娘都会变得不怕晒。这炎热的阳光,像是金色翩翩飞舞的云母片,从天顶四散洒落下来,我闭上眼睛,身体平摊陷落在海水冲刷的细软织锦里,深沉而贯彻的呼吸,与温暖湿润的空气融为一体。
五十米之外,一个刚游泳归来头发湿漉的姑娘,戴着墨镜坐在那里看书。除此以外,在这狭长一片的滩涂上,再没有旁的人了。乘火车时,来往度假的人还有些拥挤,但一下车,人群便四处消散在村子的角落,没了踪影。
此刻我光着脚丫,却与工作里的琐事与疲惫绝缘。
世界很安静。能听到海鸥扇动翅膀的声响。
2
漆黑的小屋里存有寂寞的黑暗,睁开眼睛时,周身伴着空旷的雨声,整个世界沉入无边的平静。
确实想了五秒钟,我在哪里。
“日内瓦”三个字浮出脑海,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了。长途跋涉的旅行常常让人产生错觉。撇了一眼窗外,天还黑着。
于前一日看完一场电影,空气里微微含着的某些伤感还未散去。
流连于这座城市里昼夜亮着的街边橱窗,遇见了许多精致工艺的锋利军刀和机械手表。在这个山色空蒙的神奇国度,严苛精细与闲散舒适轮番上演。此刻窗外,万国宫殿的旗子垂头丧气,没有乌云,也没有阳光。
点燃烛火,巨大的影子开始在微光里跳动。
妄念斐然。
把耳机塞进耳朵,岸部真明指弹吉他透彻而精致的声音响起,感受着金属震动的余波,在一个贴近自然的木质回笼里千回百转,就好像在你的心事中缓缓荡漾,夹在热茶的香气余韵中,周身都被温柔地包裹起来。
似乎耳边便是你轻柔的呼吸。
3
偌大的比萨城里似乎只有一座斜塔。
塔下乌泱泱涌动着各色的皮肤,各色的pose,各色的相机和自拍杆,长得圆滚滚胖乎乎的斜塔在春天嫩绿的草地后面兀自歪立。
而超出斜塔的方圆几里,整座城市倏而归于平静,紫藤花枝安静地招展,蝴蝶的脚趾安静地沾满了花粉,树后的壁画安静地涂满颜色,微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安静地吹进袖口,爬过我的身体。塔下的繁华喧嚣皆成幻影。
比萨斜塔本是教堂的钟楼,是比萨大教堂群组建筑里面的一个普通成员。
钟楼是西方教堂的标配,比如:巴黎圣母院里(圣母院= 教堂)“钟楼怪人”的那个钟楼,以及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贝尔尼尼钟楼等等。
因为地基的先天不良,它从立起来的那时候起,就显得十分萌哒哒以及智商不在线,在雄伟厚重的教堂后面踮起一只脚,歪一歪头,说了一句:“欸?你干嘛呐?来和我玩呀。”
斜塔的名气远远高于它的团队。全世界都知道有个比萨斜塔,还知道那位意大利科学家在塔上验证了划时代的真理,但若是不来比萨,谁也不知道比萨大教堂的存在。
比萨人拒绝将塔扶正,并且坚定地相信这货永远也不会倒。
4
周末,罗马城庆祝建城2771周年,举办了盛大的庆典。
仅仅是这样一个数字,便不知隐藏了多少风霜和烟尘,多少寂寞的血雨腥风,多少残酷的镇压与反抗。以及史诗般的不朽。
永恒之城里,石板路还是当年的石板路,建筑还是当年的建筑。而人们,当年人们的躯体骨骼早已溃烂,然而基因仍存,后辈们传承了文化和历史的烙印,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向前行走,一步一步,掷地有声。
从威尼斯广场周围的帝国广场大道,一直向前,道路尽头便是罗马斗兽场。
这是每日上下班必经的路,道路两旁,林立着千年前的古建筑和残存的废墟,扮作古罗马勇士的街头艺人。白色欧式恢弘建筑映衬着上方的云朵、日暮微光,背对着夕阳,吹着温和的风,春天的鸽子鼓着羽毛拍着翅膀,像年轻的恋人一样互相追逐。
有手风琴的音乐声响,耳边的意大利语奔跑雀跃。
能体会到一种不知源自何处的小确幸,便咧开嘴笑起来。
5
米兰·昆德拉有部作品叫做《生活在别处》。
生活里常常是空洞和索然无味的,是虚伪和影影绰绰的,充满了低俗堕落与卑微,自己不能操控,不真实,而且不自由。真正的生活应该在别处,必须由我们不断去奋斗努力,去付出,去找寻,去无私地爱,才能最终遇到。
我们生活在这世界其实是一件矛盾且奇怪的事情,因为在内心里我们始终相信我们是为自己在活着,但事实上却活成了别人眼里应当而为的那个样子。
生活变成了历时性的自我欺骗。
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当努力追寻,为了原本认为的那个世界。
它在别处。
我一直在找寻这个“别处”。
春风吹了十万里,生命的树梢上因此长满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