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老屋
自乡村走出的人们,即便住进繁华都市许久,某个静谧的夜色,半睡半醒间会突然想起一座房子,乡下的老屋。
经历多了,可供回忆的东西渐渐变得丰盈,闲暇时光也会在得失间忆旧发呆。偶尔独处,总有一片熟悉的地方突然闪过,残霜染白的秋草,染白的月光,把夜色里的土巷洗的一尘不染,推开门,那只土狗闻到主人回来。兴奋的叫,招来隔壁的狗以致整条巷道的狗们热烈的回应。蜷缩在烧热的土炕上打着写作业的旗号隔窗望雪,泡桐树上的秋千荡出少年的无忧无虑,大锅饭在柴草燃尽的灰烬里依旧温热,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个人喜欢上别人,寒暑易节间经历一点世事后懂得了爱恨情仇,那些飘散在时间里的往事在某个夜里唤醒了沉睡的人,枕头上一片洇渍在月色里斑驳。
岁月穿过乡下某个寂寥的窄巷,斑驳的墙角苔痕愈深,窄而弯的小路从远古走来,延伸到窄巷里的院落门口,院落里的房子像收过玉米的光杆,被遗弃在乡野,孤独承受风吹雨打,渐渐萧索荒芜。
过往的画面从心头掠过,突然有一处击中心底柔软。廊檐下,被风从树上摇下散了一地的蛋壳,就像两只老鸟碎了一地的梦想,曾经含辛茹苦筑好窝,安置了爱情,细心呵护着爱情的结晶,总以为这样的岁月静好可以持续到生命最后,然而雏鸟长大了,飞走了,它的父母越来越衰老,雏鸟的世界海阔天空,老鸟的世界只剩等候。
我们何尝不也如此!孩子越走越远,父母日益变老,他们把余生时光用来守望,这种守望是相互交流时心有所依的骄傲。孩子们沉迷于城昼夜不分的繁华,城市物质生活的充裕,城的便捷使一切得到太容易,来不及分辨真假,来不及分清喜欢与爱,却在新的欢喜里倦了。城大而远离乡土衍生的自私冷漠,生存的压力与动力会忽略了远方孤独的等待。
许久不曾回过乡下,推开门, 门轴厚重的咯吱声诉说着老屋历经过的雨雪残霜。门久不开,通风不好,尘螨的尸首堆积起来被浮尘轻轻覆盖,门窗禁锢久了,尘螨和浮尘尸首散发出的味道,附着在残败的家具上,淫染着同样老去的家具、老屋,慢慢演绎成一种特有的乡愁。
门窗打开,简单清扫,住上两天,却再也忍不住物质的匮乏,交通的不便,精神的寂寞,心若一旦放飞,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老屋院后那块菜地还在,留守的人们在村口老槐树下谈论一些旧事,乡村里常年陪伴侍奉长辈的,大多是人们眼中“出息不大”的孩子,恰恰这些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没有历史的城,不断规划发展,老一点的房子,会随着城的更新而被遗弃。阳光下,一座新楼在曾经曾经的老地重新开盘,城总是年轻鲜活,金碧辉煌。像所有复制品一样,城市更新更时髦的背后是礼貌的冷漠,没有人文沉淀,繁华的背后是更多的寂寥。城之间越来越像,从甲到乙,除了地名,从建筑上已分不清谁是谁。
没人滋养的老屋慢慢坍塌,屋顶开始漏雨,残桓断壁已无法容身,青瓦白墙被岁月的尘烟熏的找不出本色,残败的院落荒草丛生,褪了皮的蛇的早已不知去了哪,开始风化的蛇皮在风中萧瑟;杨树上挂着一只蝉蜕,那只蝉爬到树梢,声嘶力竭的吼着,大约刚经历了一场痛楚的裂变,忍不住诉说,没有回应,委屈更深,喊声更亮;屋顶的瓦松和照壁背后的青苔兀自长着,几根芨芨草在墙头落寞的摇着头,算是响应瓦松的召唤。
城在彻夜绚烂的灯火中颠覆了阳光下的美,夜色里城醒了。灯光里美丽妖娆,风情万种,下班的人们,画好妆,精神抖擞的展现出最美的一面,用一场场狂欢释放着寂寞。夜色里,城用它的妖艳俘获了每一个走近它的人,然后轻轻吸干他的骨髓。
静谧与孤独吞没了乡村,夜拉开了帷幕,湮没了来时路……
作者雨萧,原名李高艳,陕西省合阳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