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珠峰大本营无限期关闭,今后不能从北坡登山了。
算起来我去珠峰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青藏铁路还没通车,西藏的游客远没有今天多,去后藏的就更少了。即便如此,到珠峰大本营走走也已经是驴友圈子里时髦的事情,在几个早期的旅游论坛上随手就能找到许多攻略。
珠峰脚下是定日县,需要边防证。这里的居民早已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登山者习以为常,只有孩子们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量我们。
第二天一早从定日出发,交通工具是卡车。人自然是坐在运货的车斗里面,一路暴土扬尘,不过对于从丽江开始一路乘坐过包括手扶拖拉机在内的各种交通工具才到得此处的我们,这算不得什么。
尘埃落定的地方就是绒布寺了,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一座寺庙。寺不大,但珠峰已在眼前。
除了珠峰的诱惑,对信徒而言,绒布寺的意义更在于其制作精良的酥油花。酥油跟抹面包的黄油本质上是一个东西,温度略高就化了。用它来制作雕塑作品,全程必须把手浸泡在冰水当中,不然体温就会让它融化。成品也只能在低温环境中才能保存,故而这座高海拔寺庙成了酥油花的重要基地。多年以后我在皇家加拿大冬季农展会上见过用黄油制作的雕塑,放在一个冷藏柜中展出,也不失其精彩之处。不过,酥油花不但更加精巧,而且其制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虔诚的宗教活动,观之更加让人动容。
寺外,一些远道而来的喇嘛正在望着珠峰祈祷。而我们则在这里换上了马车,因为从这里开始就不允许汽车进入了。
大本营海拔5200米。再往上还有三座营地,海拔渐次升高。每年的登山季节只有4月中旬到5月中旬之间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登山者在这期间来到大本营,适应之后向更高的营地出发。牦牛可以帮助他们把行李托运到第二个营地,再往上就连牦牛也受不了了。在此地世代生活的夏尔帕人就操起了为登山者做向导的营生,不但做向导,也得帮忙把行李往更高的营地运送,否则单靠这些登山者自己是不成的。传说中最厉害的一位向导已经登顶二十几次,从来不需要任何装备,戴副绒线劳保手套就行了。
对于雪山的游客,能看到旗云是一种运气。行程最初的一段,我们在梅里雪山逗留了好几天,可主峰始终藏在云里,没有露脸。因为高海拔下的艰苦环境,我们不可能在珠峰停留太久,只计划在大本营留宿一晚。之前几天都是阴云笼罩,没想到让我们赶上了好天气。
这时候距离中国首次测量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已经过去了30年。在地质上珠峰相对年轻和活跃,再加上现在有了更加先进和精密的测量技术,中国科学院于是决定进行第二次珠峰登顶测量。趁着好天气,科考队员们也在进行着登山前的适应训练。
虽说每年的登山季节前后有一个月左右,但这一个月里并不是每一天都适合进行登山活动。从一季之始,登山者来到大本营,此后需要逐渐适应不断升高的海拔,在7200米的第四营地休整适应,等待合适的天气。统算下来,一年当中真正能够冲刺登顶的也就是那么一两天。
测高更不同于一般的登山,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自然需要提前准备。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中的“粮草”也包括一块巨大的纪念碑。真正登顶成功在哪一天,测量完成在哪一刻,谁也无法预料。更重要的是,珠峰的天气瞬息万变,测量完成以后很可能需要立刻撤离。等到有了精确数字再刻写碑文、竖起纪念碑,显然来不及。于是就有了这款事先立起却还没有刻上精确数字的纪念碑。
一路上我们乘车翻越过不止一处超过6000米的垭口,所以本没有把5200米的大本营放在心上。几个小时以后我才知道,匆匆而过和长时间停留,身体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多月的行程里,这是我唯一一次感到缺氧。脑子发胀,脚步也浮了起来。
也许只有这种身体状况,才更能激起对珠峰无限的崇敬。而星罗棋布在大本营周围的无数墓碑则是用各种文字写成的人们用生命表达的对自然的敬畏。
这时候天色也慢慢暗了下去,最后一抹夕阳给珠峰染上了绚丽的颜色。一路走来,我们已经见过无数的雪山。站在5200米的大本营仰望珠峰,相对高度已经不足以让人产生压迫感。残阳照射的珠峰,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将晚未晚的金字塔。白天的大本营和白天的金字塔都过于喧嚣,现代文明以各种方式把我们变成游客和过客。只有这日夜交替的时候,哧啦一道金光,嗖的一股寒气,让我猛地一惊,这才体会到,金字塔和珠峰的存在是为了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让人感到自己在宇宙间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