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轮之第四章:华韶逝去梦悠悠

也许是刚才的故事太过沉重,沉默了好一会儿,几人默默地喝着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那夜枭偶尔在这阒静的山里鸣叫一声。

阗轻笙长长的舒了口气道:“现在,我们就来说老五的故事吧。”

殷昆吾道:“愿闻其详。”

阗轻笙道:“那是三十六年前,当时贵州,四川,湖南,湖北等地因为干旱,地里颗粒无收,朝廷却还是照常收赋纳税,可老百姓连自己吃得都没有,哪里还有多余的东西去交税纳赋……”

殷昆吾道:“我还记得当时朝廷逼交赋税,说什么一个月之内不叫上来就要大军压境,扫荡乱民,呵呵,乱民?如此一来,人民安得不乱?”

阗轻笙道:“是啊,当时老百姓几乎易子而食,乱民,就算他们想乱,可他们那还有力气来作乱,于是,有人逼不得已,揭竿而起,准备反了这昏庸朝廷,可这正好给了朝廷一个‘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殷昆吾道:“嗯,可是当时不是出了一个王大善人么?听说他见人民可怜,大发善心,一人独自交了四省的赋税,那是一笔多大的数字啊!”

阗轻笙道:“正是如此,那王大善人准备好粮食银两便要送上京城,当时天下也不怎么太平,盗贼四起,不像在送上京城的途中竟然被一帮来势汹汹的山贼抢了,这时,朝廷一听说银子粮食被抢,马上派大军来征缴土匪,人人都知道,大军这一来,虽名为征缴土匪,可老百姓的日子也不会比土匪好过,那时候,老五正在漠北追杀**掳虐,无恶不作的‘漠北双峰’高氏两兄弟,听了此事,他放下高氏兄弟,马上赶到了那抢粮食银子的山贼寨外叫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些个山贼岂是易与之辈,山贼头子气势汹汹的冲下山来,与老五决战,两人交手中,知道对方武艺都不俗,渐渐起了那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意,最后握手言和,那山贼头子也愿意把那些抢来的银子粮食归还……”

程琼知道,后来一定又出了什么变故。

“就在山贼们押着粮食银子下山准备归还的时候,不想那朝廷大军却正在此时恰好到来,看到山贼运粮,什么也不说,一上来就大开杀戒,老五本来想解释清楚,可那些军官你讲的哪里听的进去,可怜老五在上万大军中六进六出,最后身披数箭,血尽而亡,可怜老五一世英雄,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阗轻笙长叹了一声,道:“记得当年龙门之役,我和老三老五老六,咱们一路飞骑砍翻了蒙古的大将小兵,却被他们困住了,咱们冲锋陷阵也不知多少次,只听见老五还在笑着数着:‘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我们败了四十二次,到了第四十三次,我们终于冲出了重围,杀得他们一千士兵只剩下二三百多兵将了。那些蒙古小儿只气得真个目眦欲裂,怒不可揭,就是在那种大阵仗里老五也是谈笑自若,最后,还是活着回来了,虽然身上创伤无数,可那只是会成为我们骄傲的资本,而不是痛苦的来源……”

“可如今,他怎么就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呢?”

众弦具寂的静默在这夜晚的山间弥漫开来,飘飘渺渺的,恍恍惚惚的,远处似有丝乐声袅袅而起。

殷昆吾道:“说说夏六侠吧。”

阗轻笙似是有些累了,缓缓的喝了杯茶,休息了一会儿,才道:“老六本不应该是江湖人的。”

众人不解他这话是何意,知道后来自会有解释,于是静静的听下去。

阗轻笙道:“老六本来的梦想便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可,在这样的浊世里,就算你真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能如何?这早已是个小人当道的世界……”

殷昆吾道:“是啊,这世界确实已成了一个小人当道的世界,忠臣惨死,有才华的人得不到重用,那些蝇营狗苟于名与利的人却位高权显,翻手为云覆手雨,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阗轻笙继续道:“正是如此,老六十年寒窗苦读,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可次次名落孙山……渐渐的,他终于认清了这个世道,知道如此刻苦读下去也是没用,不如仿效当年班超投笔从戎,弃文习武……”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古人的话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么,若个书生万户侯,那凌烟阁内,可有几个是文臣,几个是武将……”

“以老六的聪明才智,习武自是不是问题,几年之内,他学武便有小成,这时,他能文能武,该是他一展才华的时候了,可当他从戎之后才知道,这个朝廷是腐朽了,从内到外,所以,无论你在哪儿,都逃不过小人当道的命运。怨,只能怨我们投错了胎,生错了这个时代,老六从戎三年后便回了家,他始终解不开这个心结,可惜了他才而立之年啊,竟然抑郁而死。”

殷昆吾道:“自古文人无好命,千古如此,只是想不到夏六侠执着如此,一至如斯。”长叹三声,满是可惜。

阗轻笙道:“还记得那次和老六追踪一股烧杀抢虐的马贼,大概有几十个。我们冒着寒风积雪,也不知追了多少里路,翻了多少座山,过了多少条河,咱们还是追上了他们,而且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自此一战,‘离别剑’之名响彻漠北,三年后,我们又横扫漠北,每次遇见那些望风而逃的马贼,我便好似看见了老六那瘦弱的身躯,高昂的斗志,只是,一切都只是回忆了……”

殷昆吾缓缓地道:“有回忆便也是好的。”

阗轻笙神情落寞地道:“是,殷老弟。”

殷昆吾蓦地手把茶杯,泯了口茶,微微一笑,道:“老四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的中帼英雄;老二是为国为民,殒身殉死的侠之大者;老三是急人所难,不畏强权的孤胆英雄;老五是豪气干云,勇往直前的斗志勇士;老六是风流蕴藉,允文允武的剑气书生,那老七,老八呢?”

阗笙低首,抚拭着拇指上翠绿的扳指,艰难地道:“唉,老七本是我们八人中最被看好的一个,他才华虽比不上老八,却也足可自傲,对于学武,他更是才华横溢,聪慧过人,任何武功,一遍即会,有时还能及时创出一些新招对敌,让对方措手不及,百石的强弓劲弩也轻易被他一手崩断……”

“可惜老七执着于杀父之仇,最终被仇恨给吞噬……”

殷昆吾道:“听说张七侠乃是当年‘青州大侠’张损晓的儿子,小时候便满门被屠,他命不该绝,自己从火堆里面爬了出来。”

阗轻笙道:“不错,杀他满门的正是当年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十八寇’。当年‘十八寇’纵横江湖,干下不知多少大案,可是却一直无人能把他们擒住,后来,他们便一下子消失了,江湖上再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可倔强如老七,用了二十年时间,循着当年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他找到了当年的‘十八寇’,那是把个人却早已成了青州地区的大善人,他们建了个庄子,名叫‘十八庄’,竟然做起了员外,他们不时做点善事,在青州地区赢得了大好名声。老七查到了真相,一举告到了青州知府,可那些人怎么会相信老七的话,在他们眼里,‘十八庄’里的人可个个都是好人……”

“老七一时气愤不过,就在一个雷雨天走进了‘十八庄’,只听后来的人说:‘那一夜,雷鸣滚滚,吓死个人,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么样的雷雨天了。’就在那雨中,‘十八庄’归于一片火海,雨虽然大,可好似老天故意似的,火燃起来的时候,那雨,竟然停了那么一段时间,庄子虽然烧了,可老七也再也没有走出那庄子。”

阗轻笙的语气一片萧索,好似深秋飘落的黄叶,盘旋在各人耳中,道:“江湖寥落尔安归?这偌大个江湖,怕是越来越寥落了。”

殷昆吾笑笑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规律如此,阗老大可不必如此伤感。”

阗笙道:“也是。”

子夜已过,山里有些清冷了,那月光好似也有些惨白了,失去了柔和,剩下了的就像那广寒宫内碧海青天夜夜的心。

阗轻笙道:“到老八了。”

殷昆吾道:“嗯。”

阗轻笙好像不愿意就这么快结束一般,语气明显放慢了些,道:“老八无疑是我们八人中最聪明的了。”

殷昆吾道:“是啊,当年计平潇湘帮派纷争,智取太行山诸寇,要说他的事迹,那三天三夜都恐怕说不完啊。”

阗轻笙道:“以前我不信文能胜武,自从结识了老八以后,我才知道,武学就算练到绝顶巅峰,在那些大智大贤眼前,不过只是末流而已,力毕竟不能胜智。这一点,琼儿,你须牢记在心。”

程琼答应道:“是,师父。”

阗轻笙这才缓缓又道:“老八出身书香门第,小时即练文习武,十三岁就中举,时人谓之神童,可是老八志不在此,他的心很宽,他要的不是小溪小河,而是江湖河海,只有那里才能容得下他,**?”

殷昆吾道:“不错。”

阗轻笙道:“可惜,就算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到了情字上面,却也如凡人一般想不透,想不明白呢?”

只听得殷寒韵轻声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殷昆吾道:“这些事,又岂是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能够猜透天机的,如若那么容易懂得,古往今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败在这个‘情’字上面了。”

阗轻笙道:“老八喜欢上谁不好,非得喜欢上‘碧水湖’上‘越女宫’内的青女,‘越女宫’内青女,按照他们宫里规矩,那是终身不嫁的呀!”

殷寒韵一时好奇,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阗轻笙道:“这是人家宫中秘辛,自是除了他们宫中之人以外,外人无从知晓了。”

殷寒韵道:“哦。”

殷昆吾道:“易八侠也是性情中人,竟然一痴于斯,最后在‘越女宫’一战中奋不顾身,为了救被虏的宫中女子,身中数剑数刀,无数暗器,最后虽然救得了宫中女子,自己却也伤势过重,撒手尘寰,听说连那终身不准动情的青女也为他流下了眼泪,‘越女宫’宫主也亲自护送易八侠的遗体回家安葬。”

阗轻笙道:“正是如此。”

“天龙八将”已是八剩其七,阗轻笙道:“这一段故事,也便就完了。”

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今日这些东西,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去理解。月色已渐朦胧,更加染白了这两位经历过沧桑的老人。

殷昆吾道:“阗老儿,当年你们‘天龙八将’八人以虚实之计独退蒙古小儿十万人马,名震炎黄大陆,如今,国家战事又起,你我何不以此残躯,再报一次国,就算不为国,也为为那些水深火热里的人民吧。”

阗轻笙黯然摇首,道:“罢了,罢了,昔年叱咤风云,生龙活虎的‘天龙八将’,如今只剩得我独自一人江湖寥落,此时此刻,还谈什么报效祖国,为国为民,那些劳什子兵法武艺,如今全都忘光了,还说什么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殷昆吾缓缓地解下斜系在身上的古剑,但是却没有立即拔剑出来,只望着剑鞘,悠然出神,好想能回忆起来一些什么似的,忽然道:“阗老儿,我们虽已老去,一身武功仍在啊。江湖日寥落尔安归?我上山之前,听闻蒙古小儿又有了蠢蠢欲动之心,只怕不日即要攻我大明。”

阗轻笙道:“忘了,忘了,那些东西教给琼儿的时候我便全忘了。”

殷昆吾沉思了好一晌,注视着阗轻笙,摇首道:“阗老儿,江湖寥落,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呢……?”

阗轻笙摇手,道:“殷老弟,吾意已决,不再重出江湖了。”

阗轻笙长叹道:“我们都老了,这江湖,该是他们年轻人的世界了,你我这把年纪了还去凑什么热闹……?”

过了好一会儿,阗轻笙才平平静静道:“侄女,你明日便要和琼儿去闯荡江湖了,我送你一样东西。”说完从身上取出一对峨眉分水刺道:“这是当年四妹的东西,今天我便送与你吧。”

殷寒韵忙起身双手接下,道:“谢谢阗伯伯,侄女一定好好用,不辱没了当年蒋女侠的威名。”

殷昆吾右手抚须笑道:“阗老儿,你既然有物相送,我也不能吝啬,我便把这把剑送给琼儿吧”

程琼忙接过道:“谢谢殷师叔。”

程琼凝视古旧的剑鞘了好一会儿,慢慢的以左手托住剑鞘,右手抽出一截剑身,剑在月光下,泛光耀目,白凌凌的光芒如一汪秋水,四面八方浸了开来,程琼轩眉耸动,以指弹剑,剑作龙吟,他即跪拜道:“多谢殷师叔以此剑相赠,晚辈永不相忘赠剑之意!”

殷琨笑道:“你领会得就好。”

弯弯月光下,四人衣袂飘飘,衬着那皎白月光,如若让那些樵夫猎人望见,怕不会把他们当作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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