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小憩,一树黄枇杷悄然入梦。
家里种着一棵枇杷树,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因为院子要重修,家里看这棵生长了三十多年的老枇杷树碍事,就砍去了当柴火。它倒下去的那一天我不在家,周末放假回来,院子焕然一新,再无那棵枇杷树,心里默默难过了许久。
老枇杷树是三四十年前曾祖母种下的,饱经岁月沧桑,依旧枝繁叶茂。老叶黄了脱落,新叶又慢慢的长出来,片片叶子有巴掌大。加上枝干粗,个头高,在我眼里老枇杷树就是一个年年结出好果实为我遮风挡雨的老将军。如今想来,枇杷不是将军,却是曾祖母这一代人对我们无私的爱与包容。
枇杷果的成熟历程,耗时一年,承四时之气,秋来养蓄,冬季开花,春来结子,夏初果熟。头花开早的时候,九月份就开花。那时正值落花时节,偏偏枇杷树开起花来。朵朵小白花从末端往下一路开下去,形成一串儿簇拥着,花开的热热闹闹,但并不是每一朵花都能结出果实。花开怕严寒怕风吹,每年的冬末,曾祖母就能依据这一年冬的天气判断出今夏的果实。听到她说“今年怕是少哟”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皱眉头。只是到了夏初果子熟了,我依旧能吃到最多最好的枇杷。
农历一二月,枇杷就开始结子。刚结出来的果实,又青又涩,像一颗小青豆。咋一看每一根细小的枝上都结满了果子,然而长出来的果子也不是颗颗都能长成熟果,有的会在生长过程中生病掉落。从花开到结果,它遵循自然规律淘汰了许多,才把最好的果实无私奉献给我们。结子过程要很长时间,小时候嘴馋,在果子青青的时候,总会跟几个儿时玩伴搬来凳子,坐在树下不停发问:它可以吃了吗?酸不酸?有时经不住诱惑就把没成熟的果实摘下来,果皮儿上还有细软的毛,洗了洗放进嘴里咬,那股酸涩劲儿比吃酸杨梅还要酸。曾祖母远远地看见我们几个吐舌头一眼就识破了,一边教训着,枇杷熟了才能吃,仔细吃坏肚子,一边拉着我们进门给吃糖。
农历六月份,在漫长的等待后,枇杷终于长成了橙黄的果实。满树的果实一串串儿的挂在枝头,过路人见了总会说上一句:阿婆,你家枇杷长得真好!曾祖母听了欢喜,就招呼过路人摘了两串儿尝尝,过路人也不客气,扯下一串,吃了还想带回家去给自家孩子吃。左邻右舍来了,曾祖母也拿来袋子一袋袋的送人。小时候淘气,有时候家里摘下来的枇杷全送了人,就会生气,曾祖母就哄着我还给我摘。一边把剥了皮的枇杷放进我嘴巴里,一边说故事。故事内容已经模糊了,里面蕴含的道理却记得很清楚,教会我们和睦与分享。
曾祖母在七年前的深冬去世,那一年的枇杷开花甚少,白雪覆盖了乡村的每一个角落。天寒地冻里,我再没有了曾祖母温暖的怀抱。十五岁的我没有听到曾祖母说来年果实结的好或不好,却也懂得了怎么去判断。
门前的枇杷叶子枯黄了许多,落下来的叶子扫进了灶膛。曾祖母不在了,枇杷树下寂寞了许多。邻里偶尔经过这棵老枇杷树,总会一声叹息。一年四时,枇杷总在饱含深情地孕育着夏日的果实。每每睹物思人,这棵枇杷树就成了最温暖的回忆。
次年夏,枇杷树没有了,院落改变了原来的样子,物非人非。我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仰望蓝天思念着曾祖母轻剥枇杷的样子,嘴里涩涩的,以为尝不到枇杷的甘甜时,邻居家婶婶送来一袋子硕大的枇杷,说是曾祖母早年送给她的幼苗,三四年后结了果,拿来一些给我们尝。
“珍树寒始花,氤氲九月秋。佳期若有待,芳意常无绝。”
又一年春夏相接,枇杷青、枇杷黄的时节,曾经沧海难为水,身在异乡的我没有尝到过家乡的枇杷,却深深体会到枇杷树于我生命中的意义。枇杷青,学会等待,枇杷黄,学会分享;枇杷青,是曾祖母一生含辛茹苦的关爱呵护,枇杷黄,是曾祖母日复一日的谆谆教导与无私奉献的爱与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