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风雨交加……
我无法入眠，孩子们都安静地进入了梦乡——少年不知愁滋味，看着她们熟睡的稚嫩的脸，脑子里却全是母亲苍老的模样。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暑假了，心想这回能回家多待几天陪陪母亲了，可是，生活的无奈，儿女们的牵绊，还是让我狠心地丢下母亲，匆匆而归了。
几天前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我就被玻璃瓶摔地下的尖锐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昏昏沉沉地走出房间。母亲见我一脸困意，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道：“又惊到你了，怕你明天匆匆忙忙回家，忘了带这瓶酱菜，可是……瓶子被我打碎了……唉，腿不听使唤，这手也不顶用了。”老妈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惋惜着那些酱菜。“妈，我不带了，你腿还没好，不要忙来忙去的。”老妈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倒在地上的酱菜挪起来洗一洗。她一条开刀不久的腿不能吃力，另一条腿几乎跪在地上，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捡着玻璃渣子。我赶紧走过去拉着她胳膊“妈，你干嘛呢，说好了，我不要了。“我捡起来洗洗晒晒，再用姜水泡泡还能吃，家里还有另外一玻璃瓶，你带回家吃。”母亲固执地说着，做着……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仿佛看到母亲佝偻着身体洗晒那些乳瓜、莴苣、蒜头……腌制咸鸭蛋，以及秋收时不知疲倦地采摘那些红豆、花生、红薯，她知道孩子们喜欢吃红薯，又怕到红薯丰收的季节没时间回来拿，所以，她趁天好，夜以继日一个一个地把红薯切片，洗净，又一片一片地翻晒，直到那红薯干在儿女们的锅里冒出浓厚的香气。我知道，母亲老了，牙齿也不大好，她所能吃的东西少之又少，每次儿女们劝她少种一点，可是，只要她还能动弹，那土地好像在每时每刻召唤她一样，等庄稼丰收了，她又每时每刻召唤着她的儿女们回去取。
我打算明天回城，母亲却提前准备着一切。看着堂屋里大包小包的农产品，好像要塞满整个车子，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几年前就催我买车，母亲恨不得要我把家里所有能带的都带走。
想着明天带走母亲辛辛苦苦收获的果实，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空荡荡的屋子，我心里不是滋味……可是母亲住惯乡下，带她到城里住，简直就要她命，她总是说，城里的房子像鸽子笼，待在里面不自在。虽然她这么说着，我心里明白，她怕拖累我们，她觉得城里什么都得买，一斤白菜也要好几块，她总是替儿女们算计着。
就最后一天了，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望她老人家？我突然觉得要为母亲做点什么，想起她昨天告诉我天要变，最近两天有暴雨，红薯地里的草都长的老高了，因为她腿疼开刀给耽搁。对了，吃了母亲那么多年的红薯，我还从来没有给母亲侍弄过任何庄稼。
吃过早饭，我兴冲冲对母亲说：“妈，我给你的红薯地拔草去。”母亲先是一愣，然后瞧瞧我的白胳膊细腿说：“庄稼地里全是飞蚁蚊虫，你这细皮嫩肉哪架得住它们叮咬。”“没事，我小时候不也跟你们下过地吗？”“那倒也是，放过几次鹅。”我被母亲此时惊人的记忆力逗得噗嗤一笑。母亲也笑着对我说：“没事，就那一小块地，等我腿好点，三下两下就弄完了，你昨晚没睡好，今天白天就好好补一觉吧。”“不要紧，我年轻，今晚早点睡就行了。”母亲将信将疑，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但她还是不放心，拿来长裤、短靴、手套、套袖，仿佛我不是去拔草，而是去拆地雷。
到了地里，正如母亲所说，草长得真有半小孩高了，我不由分说，使出浑身劲拔草，可是这些草像长了无数个爪子，牢牢地抓着脚下的土地不放，很多颗草，我只能揪下它们的茎叶，根却留在土壤里，我知道这样不行，一场雨过后，它们会像雨后春笋般疯长。正当我犯愁时，母亲扛着锄头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天啦！妈的腿还没痊愈，怎么能下地呢？”我担心地想着。母亲慢慢地走了过来。“妈，谁叫你来的？”我有点生气地冲她大喊。“我不来送锄头，你地里的草能拔起来吗？”老妈指指我拔过的痕迹。“哦，您真是诸葛亮。”我一边笑着伸出大拇指，一边接过妈手中的锄头。哐当，哐当，前两锄还像样，第三锄却锄掉了一颗红薯秧，老妈心疼地说：“都快结山芋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心急呢！来来来，锄头给我，我教你。”“妈，不行，医生说了你要在家修养。”“没事，我哪有那么娇贵，做点事好的快。”我拗不过她，结果，哪是她教我，她一直锄着，不肯放手，叫我在后面把锄过的草捡起扔掉。快烧中午饭的时候，我们母女二人才结结巴巴把那块地弄好。基本上都是母亲在劳作，我充其量只是她的一名助手。就这样，母亲还心疼地问我累不累，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母亲说，要是父亲不生那场病，身体好好的，他们肯定会多种点田地，多存点钱，等到他们老的累不动，少连累儿女。我的眼眶又湿润起来，其实，父亲到现在看病的钱，也没有叫我们兄弟姐妹拿一分，都是他们多年来一点一点地辛苦积蓄。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父母，从养育儿女那天开始，就在替他们的子女着想，一直到停止呼吸那一刻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本想吃过给孩子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别急，明天妈妈就回家，可还没等我吃完，手机就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儿子急促的声音，意思是他们两个早晨吵架了，妹妹从早晨出去，到现在还没回家。孩子爸又在外地，这下可把我急坏了。叮咚咚，叮咚咚，一连拨打十几个电话，都没有结果，我懊恼地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摔，心脏似乎都快跳出来了。母亲看我着急的样子，安慰我道：“别紧张，先静一静，想想她应该会去哪里？”“能不急吗？我的老妈，都出去好几个小时了。”我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语气也变得狂躁。“不行，妈，我马上就得回去”“真的现在就走？你昨晚没休息好，一路上开车行吗？”“行……”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心情沮丧到极点。
说走就走，我觉得那样光打电话无结果会让我疯掉。
母亲觉得这种情况不该挽留我，于是一瘸一拐默默地为我捡拾着东西，等我系上安全带，准备拉上车门时，母亲一手拿着我的充电器，一手从鸡窝里刚捡来还带着母鸡体温的几枚鸡蛋，母亲只看着我，没注意脚下的石块，一个趔趄，绊倒在地，手里的鸡蛋全都碎了。我赶紧下车，扶起母亲，我知道她腿肯定摔得不轻，可她却责怪着自己，浪费了好几枚鸡蛋。
和母亲招手的那一瞬，我发现母亲的眼角噙着泪花……我使劲一踩油门，狠心地丢下孤独的母亲和她身后的家。
回到家不久，大雨就哗啦啦倾盆而下，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在我面前争论着谁是谁非，我气得只想狠狠地揍他们——妹妹去学校拿素质报告，哥哥放假在家，早晨爱睡懒觉，怕惊醒哥哥，妹妹没吭声走了，哥哥以为早晨没给妹妹买早点，生气“离家出走了”。
我哭笑不得，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一记耳光！
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抓起手机给母亲拨通电话。
“喂，是燕子呀？我都等很长时间了，我打给你了，可手机欠费打不通，娃子们没事吧？”
“没事，妈，对不起！”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没事就好！燕子，在家带好孩子，妈没事，妈的腿过两天就好，别担心噢！”
“早点睡吧，燕子，妈昨晚腿动来动去，害得你没睡好。”
“嗯，妈，你也睡吧。”
我没马上关机，母亲有个习惯，不管接电话还是打电话从来都不关机，我猜想她可能随手把手机丢在枕边，没过一会电话另一头便传来母亲痛苦的呻吟，她的腿可能又疼了，医生叮嘱我要让母亲休息的，而我为了孩子却离她而去……
站在窗前，思绪万千，我多想跑到楼下，任凭雨水冲洗，洗掉我的自私与愚钝。
“…… …… …… ……
妈妈 你的怀抱
我一生爱的襁褓
有你晒过的衣服味道
妈妈 月亮之下
有了你 我才有家
离别虽半步即是天涯
思念 何必泪眼
爱长长 长过天年
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
天之大
唯有你的爱 是完美无瑕
…… …… …… ……”
妈妈，今夜过后，明天一定是个艳阳天，你等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