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间人皆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也有诸多有情之人形单影只不得爱人之心。
曾有人与我说过最爱我这三千如墨发丝,说过不会顾及世俗众人的眼光如何,毕生心中只会容下我这一位女子,定要将我娶进门,常伴于他身侧,可这份痴情却被此人亲手覆灭,那时,终究是我看错了人。
02.
我名唤作阿音,是清城顾枫楼中的花魁,虽为花魁,但只抚琴,再无其他。
阿娘她之所以唤我名为阿音,想来许是为了弥补我半分字句皆不能说出口的缺憾之处,而她不知的是,我并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愿再去开口。
自从幼时被家中抛弃辗转来到了顾枫楼后,便再未说出过一句话,久而久之,以至于后来自己想说话时,也再难说出半个字了,因此,自他人的眼中,我便是一个生来便不能说话的女子。
至今为止,自己仍旧能够依稀回想起年幼之时的片段记忆,模糊不清的阿娘的面庞,破旧的房屋与落魄的村庄,因当初年纪着实尚幼,能留存于脑海之中的,也只有这些零碎的模糊记忆,此后的记忆,便皆与这身处的顾枫楼有关了。
阿娘是这顾枫楼的主人,自收养我后,始终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好,见我生的一副姣好面容令人不觉怜惜,又清丽脱俗与其他庸脂俗粉大不相同,便请来了琴艺远近闻名的琴师教与我抚琴。
阿娘未曾想到我竟于琴艺上天赋异禀,十六岁时琴艺便已更胜于授我琴艺的琴师,十七岁便几近抚得天下曲,此后阿娘便有意将我推上花魁之位,顾枫楼中无一人反对,自己又有心报答阿娘的养育之恩,便应了阿娘,自此成了顾枫楼中的花魁。
因不胜酒力,因此阿娘平日里不许我饮一滴酒,纵然有客人想要见我,也需相隔甚远,且隔上一层薄纱,只有贵客前来方才能够见到真容。
能见到我真正面容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寻常之人并不知晓我的真实容貌,能看清的只有三千如墨发丝。
自己向来对长发不做过多的修饰,平日里只用一根发簪轻轻挽起,只有见贵客之时才会让阿娘为我挽发,多加修饰一些,阿娘最为看重我的三千如墨发丝,平日里皆是她一人为我梳洗挽发,他人一概皆碰不得。
或许那人也只是因这三千如墨发丝,才多望向了我那一眼罢了。
03.
清城是距离皇城最近的小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域虽算不上大,可却深得皇亲国戚之心,赏花胜地,繁华街市,饕餮佳肴,如画美人,随便哪一样都足矣令人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顾枫楼便就是清城内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如画美人的聚集之地,同时也是达官显贵的神往之处,我因是顾枫楼中的花魁,又琴艺卓群,寻常人不得见,神秘非常,自然受到不少家世显赫之人的关注。
但于自己而言,无论是何人尽数都是一般无二的,不过都是于对面听我抚琴之人罢了。
此日阿娘清早便入房内为我挽发,见发饰同往日相比更为精美,心中不由得好奇,今日要见的是何人,正想着,阿娘便先发了问。
“你可知今日要来听你抚琴的是哪两位?”
我默不作声,望着镜中的阿娘,轻轻摇了摇头。
“一位是你曾见过的怀安王,还有一位是西瀛将军。”
阿娘所言中的怀安王,我倒对他印象颇为深刻,怀安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皇子,也是一众皇子之中相貌最为出众之人,眉目清秀,风姿儒雅,手中常执折扇,精通音律,游手好闲不问政事,性格很讨人喜,时常来顾枫楼中听我抚琴。
他与其余送我奇珍异宝之人不同,每每他只会为我带来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香气诱人且精致味美的糕点,很会讨我欢心,而那位西瀛将军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也未有所耳闻。
“那位西瀛将军,前几日才打赢了于边界纠缠了三年的大战,归朝后现今正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据说这西瀛将军的相貌还分外出众,俊朗得很,得胜归来当天,惹上了不少街边看热闹姑娘的桃花债。”
梳妆完毕整理衣裙后,自己便去雅阁等这两位的到来,因怀安王同西瀛将军为贵客,便示意丫鬟拉开薄纱,方才坐下不久,雅阁的门还未被推开便听见了怀安王爽朗的声音。
“阿音,阿音,我来了!”
声音入耳后,随即门被推开,先迈步进门的正是方才唤我名字的怀安王,于怀安王身后跟随而入的,应当便是那位西瀛将军了,此人确实如同阿娘所言一般,身带驰骋沙场的不羁风姿,眉目分明,目光如炬。
起身施礼后,点头微笑示意他们二位坐下,又微侧过头,示意身旁的丫鬟去询问他们想听的曲子。
“西瀛,你常年驰骋沙场,想必对琴律不会太过了解,我便不问你了,就听醉卧春吧,保证琴声动听悠扬百转千回,令你不想错过一丝琴音,阿音,便抚醉卧春吧。”
怀安王轻挑眉毛目光似有宠溺地对我笑道,语毕后,将身后一直藏掩着的东西拿了出来,桃花香气自他入门起,便就充溢于空气之中,不知他此番带来的又是何处的糕点。
“阿音,你猜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糕点?你定然猜不到,这是沉桂阁的大师傅刚做出的桃花酥,你觉得如何?”
怀安王语毕后,自己执笔于纸上写道:正想吃桃花酥,此番正我意,多谢怀安王。
丫鬟将字条递到怀安王手中,他看后甚是满意,将字条折叠收入怀中后,笑眼盈盈望向于我。
“阿音,此前我便与你说过,你只管叫我宸华便好,日后可勿再写成怀安王了,于我身边这位便是方才战胜归来的西瀛将军,阿音你便唤他西瀛将军罢了,他啊,像是个石头做的。”
怀安王语毕后,西瀛将军轻咳了几声,想来他许是觉得有些许尴尬,望向他二人,忍俊不禁,掩面轻笑,西瀛将军此刻目光忽然转向于我,望了久久的时间,令自己有些不太适应,随后便开始抚那首怀安王想听的醉卧春。
04.
那日过后,每每怀安王前来顾枫楼中寻我,身旁定然都有西瀛将军一同,但尽管已谋面数次,他却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只是坐在怀安王旁,出神望着我抚琴,怀安王每次都将他从云游思绪中拽回来,已数不清他们二人相伴来此听过多少首曲子。
一日,门如同往日一般被轻推开,抬头望去,此日不知为何,却只有西瀛将军一人,便充满疑惑地望向他。
“你一定很万分好奇,为何此次是我一人前来吧。”
自己心中着实万分不解,依旧望向西瀛将军,缓缓点了点头,西瀛将军向我走来,席地而坐在我的对面,只此一琴之隔,心中难免一惊。
“你,很像一个人……”
自己未作回应,依旧有些疑惑地望向于他。
“你的墨色长发,很美。”
听西瀛将军如此说后,回之以微笑。
“听宸华说,你喜欢吃这个?”
西瀛将军由身后拿出一盒糕点,放于琴旁。
“沉桂阁,桃花酥。”
看向静放于琴旁的桃花酥,与眼前这个目光温柔望向于我的人,一瞬间有些许恍惚,心中隐隐不知泛起了怎样的情愫。
方才想示意丫鬟去询问他想听什么曲子,他随即轻扶住了我想要去拿纸笔的手。
“抚琴,抚你想抚的便好。”
自此日之后,大多数时候西瀛将军皆会独身一人前来,有时也会与怀安王一同前来,不同的是,只有他一人前来之时,才会靠近我,同我言无不尽,与怀安王一同前来之时,皆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我。
西瀛将军与用尽心思每每皆变换花样给我带来糕点的怀安王有所不同,西瀛将军每次带来的都是沉桂阁的桃花酥,一日,他仍是独自前来,手中拿的仍旧是那沉桂阁的桃花酥,他如同寻常一般坐于琴前,望向于我。
“我可否,抚一下你的长发?”
听西瀛将军所言后,愣住了片刻,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西瀛将军缓缓起身,坐于我身旁,抬起手,无比温柔地于我发间轻抚着,自己则微低下头,面色绯红。
“阿音姑娘,你愿嫁与我吗?”
听到此番话狗,心中不觉一惊,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于他,虽说自己好似对他已有了丝缕情意,但若说谈婚论嫁,未免有些太操之过急。
“你若嫁与我,我便不会顾及世俗众人的眼光,毕生心中只会容下你一人,只会钟情于你一人,你可愿意?”
见我未做回应,他便也未再多言,轻叹了一声气后,站起了身。
“你想一想吧,下次我一人前来之时,给我一个答案。”
西瀛将军离开后,自己着实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否已倾心于他,也不知他待我是否为真心,便去与阿娘商量,阿娘看完我于纸上写的话后,分外开心。
“阿音,此人可是西瀛将军啊,你如果对他毫无情意我也便不再多言,但你对他也有些许情意,郎有情妾有意,你又为何不嫁呢?”
不知为何,阿娘语毕后,怀安王的面容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那晚阿娘一直与我相言到深夜,入睡后,恍惚梦到了怀安王,于梦中他又为我带来了香气扑鼻的别致糕点。
05.
边关再次告急,西瀛将军再归边疆迎战,遂与西瀛将军的下一次谋面,久到三年之后,旧日之中西瀛将军所问之事,心中的答案也越发模糊起来。
西瀛将军未在的这三年之间,怀安王几近每日皆来顾枫楼中寻我,每每抚琴后都会听他闲言些许,消磨时间。
“阿音,你可知西瀛他也曾是个痴情之人,他曾爱慕过一女子,那女子同你一般有着十分柔美如瀑的如墨长发,因边关前几年战事凶猛,边关时常传出西瀛战亡的消息,那女子可能身觉无望,又抵不住家中安排的亲事,便与他人成了亲,等到西瀛归来之后得知此事,西瀛便再也未靠近过任何女子了。”
听怀安王所言的这番话后,不禁对他爱慕过的这位女子耿耿于怀,越发觉得,自己兴许只是西瀛将军寻来的替身而已,但又想着,他是否已经将那女子忘记,待我确是真心。
这三年之中,既盼着他归来,又不知该怎样回答于他,终于,等到了他归来的日子。
他归来的那天,满身酒气,推门闯进雅阁之内,虽望向于我,口中不住呢喃着的,却不是我的名字。
“宁兰……宁兰……”
“宁兰……我知道你定然是在等我……”
心中这三年的等待顷刻间化作了愤怒与心酸,怒目望向于他,时隔十多年,口中竟又发出了声音,这声音沙哑无比,听后令自己都感觉陌生无比。
“我是阿音……我名唤作阿音!”
西瀛将军听我发出此言,目光迷离地望向于我,双眸之中也略带丝缕怒意,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不!你就是宁兰,阿音不会说话,你就是宁兰!”
“我不是宁兰……不是宁兰!”
“宁兰,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嫁与他人?”
“我说过了!我是阿音!”
“宁兰!你可还记得,你可记得你应允过我,如果有天你离开我,我便可以带走一样你身边的,我最为喜爱的东西?”
怒意上涌,还未回过神来,瞬间看到他自腰间拔出剑来,剑影闪过,“唰”的一声,长发散落在地,看向地上掉落的断发,抬起双手颤抖地抚着长发的断痕,仍旧难以置信,回廊中的声音越发嘈杂,片刻后,便丧失意识,昏倒在地,落于木琴之上,琴弦绷断,声音刺耳非常。
06.
那日之后,自己不顾阿娘的万分挽留,离开了顾枫楼中,将断发挽起用发带遮掩断处,于清城周边的小镇中独自生活着,日月交替轮转,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已过去有一年之久,如今的自己,虽仍惜于长发被毁,但却也庆幸,自己未嫁给如此这般亲手摧毁挚爱的一个人。
一人于小镇中生活,倒也落得了一个清闲,小镇中的集市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某日去集市之中时,偶然遇到一位长发如瀑的柔美女子,令人意外的是,此女子与我生的竟有八九分的相似,隐约听见于她身侧的男子唤她为“宁兰”,她笑眼盈盈地回应着他,而那男子,并不是西瀛。
在自己离开顾枫楼后,消失的这一年之中,怀安王一直在张贴榜文寻找着我,告示墙上每日都会更替新的榜文,仿佛知晓我会看到榜文一般,每日的榜文中,于右下角都会更替一种糕点的名字,字体娟秀地写在上面,这字迹,与怀安王的字迹十分相似。
每每看到榜文下所写下的糕点名字时,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怀安王自身后拿出糕点时,笑眼盈盈的神态,每日此时,才能令我嘴角泛起笑意,怀安王对自己而言,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今的自己才逐渐感受到,他往日之中对我所用尽的百般心思。
又度过了两个春秋冬夏,离开顾枫楼已有两年之久,也已有两年未与阿娘与怀安王谋面,榜文依旧每日张贴,右下角的糕点名字依旧每日更换一种,这薄薄的榜文,成了这两年之中,对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日清晨,去集市之中,走去告示墙处,依旧看到了怀安王为寻我所张贴的榜文,望向右下角,榜文今日却没标写任何糕点的名字,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失落,正低头准备转身离开,未料身后有一人伸出手臂一把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低下头,眼前看到的,是捧着糕点盒子的双手,香气扑面而来,不知为何,鼻子此刻却有些隐隐发酸。
“今日的糕点是我亲手做的,还未取名字,所以便未写于榜文之上,虽是初次亲手做糕点,但我定然能够保证合你的口味,阿音,你已躲了两年,可不许再跑了。”
听到此番熟悉的声音后,两眼愈发模糊地看向眼前的糕点盒子,转过身去,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一刻,仿佛把积攒了两年的委屈与心酸一同哭了出来。
“阿音,你可真的不许再跑了。”
于他的怀中,嗅着糕点的香气,此刻安心无比。
“嗯,不跑了。”
“阿音,你,你竟能开口说话了!”
“可以了。”
“那,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
“怀安王。”
“阿音,你可是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了?”
“我怎会忘记呢,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