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3 梦·魏三娘夜哭
1
屋外花香草香果子香，屋内肉香鱼香蹄子香。这是近来第二次晕倒，这让在饮食营养搭配方面颇有造诣的吴嫂开始怀疑人生。
这几日，天天大鱼大肉，顿顿我都爱吃，七哥就很羡慕。文书说我的脸蛋日渐圆润，大夫说我不日便可下床，再不日便可健步如飞。
因我‘卧病在床’，文书获何伯特允，到我床前陪我唠嗑解闷。我在床塌上或卧或躺，几日不曾下地，感觉周身筋骨都快僵化了。
我糊弄文书去后厨找些点心，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想下地松松筋骨。
刚掀起来就看到聂以海经过窗前，然后绕过走廊站在屋子门口。大夫说我要不日才可痊愈，阿娘特意嘱咐不让下床塌来，因背着文书偷偷下床，刚好被他看见，不免有些做贼心虚。
我维持着一只脚挂在床边一只脚还在被子里的状态，看他要进来，便把挂在床边的那只脚悄悄缩回来。
他敲了敲门，“小八姑娘，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他进屋，找了张离我比较近的椅子坐下。窗外花儿香鸟儿闹，有片阳光往里照，他坐在那儿，阳光正好映在他的侧脸上。
“有个故事，你想听吗？”他问。还未等我回答，他已经继续说下去。
2
齐云山下白岳城，距白岳城估摸七八十里路有一县城祁门。祁门百姓世代以红茶为生，祖祖辈辈都是茶农，茶农爹爹娶了茶农阿娘，生个茶农娃娃，茶农娃娃长大后再娶个茶农媳妇，茶农生茶农，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陈玉家也是种茶户，他祖父继承了他曾祖父的茶园，他父亲又继承了祖父的茶园，原本他应该继承父亲百年之后留下的茶园。但基因这种事情，突变起来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陈玉从小便与其他茶农娃娃不一样，他不喜欢种茶养茶收茶，他喜欢上学堂，想要以后跟夫子一样做学问。起初父亲是反对的，毕竟家里无人继承。但陈玉好书又争气，经夫子举荐得以参加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并且顺利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进入县学学习。
陈玉是学堂夫子门下第一位进入县学的学生，夫子唯恐祁门人不知他桃李成才，每日一课必提此事，乡里乡亲便都知道了。陈玉老爹每日去茶园的路上会经过市集，市集上的小贩都以一种羡慕不已的眼神仰望他，到了茶园后，茶农都会找机会想巴结巴结他，他们叫他秀才老爹，而不是茶农老陈。这充分展示了知识的魅力，知识还具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陈玉老爹从未感受到这样一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受，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他便鼓励陈玉求学，期待他有朝一日皇榜高中衣锦还乡。
3
祁门出了个陈秀才，他成了全城姑娘关注的焦点，通俗点说就是国民夫婿。
俗话说，每一个炙手可热的优质适龄男青年都是媒婆的心头肉，况且陈玉又有过人容貌，不说貌似潘安，倒也清秀俊朗，秀才老爹每日都需应付上门说亲的媒婆，但他十分乐意，寻思来寻思去，他觉得自己鼓励儿子求学这件事真是他人生中最明智的决定。
然而，爱情都是不可预见的，不受任何既定因素的困扰和阻挠，也不能被他人所安排。
就在那一年的元宵灯会，陈玉遇见了魏三娘。先生说书时都喜欢这么说：最是低头温柔现，惊艳岁月迷人心，情深似海不在时，情起怕是一瞬间。
陈玉和魏三娘在灯会上四目相交，情定一生。很快，陈玉便向她提亲。魏三娘嫁进陈家三年，替陈家添了一个孙儿，第三年初又替陈家添了一个女娃娃，秀才老爹对于这个乖巧孝顺的媳妇很是满意。
这年，临近八月，三年一届的秋闱马上就要开始。陈玉进京赴考，临行前他与妻儿话别。
“三娘，陈玉劳烦你照顾家里。请夫人相信陈玉必将金榜题名。”
“夫君说笑呢，三娘与你本是一家。夫君安心赴考，三娘等你。待夫君归来，锦儿恐怕已上学堂，绣儿也定会叫着阿爹阿娘满地跑了。”
陈玉与魏三娘的一对儿女取名陈锦、陈绣，寓意锦绣前程。人都有美好希望，并且希望这样的美好可以借由一些相伴一生的东西，一直延续。
陈玉抱了抱妻儿，与老爹交代了几句，便上路了。
4
初到京城的陈玉找了家客栈住下，客栈里住的多是前来参加秋闱的学生。粗粗几日下来，陈玉已了解大致，这些学生多数与他一般，从府州县学出来，但有一部分是翰林院先生举荐的，实力不容小觑。
虽然竞争对手如此彪悍，但陈玉丝毫不畏惧。怎么说他也是自小饱读诗书，一直被夫子看好的苗子。想着家中娇妻贤淑，子女成双，他不禁想这秋闱赶紧结束。
秋闱之试初场定在八月初九、其次是十二、十五，每日三场，考试内容分别是四书五经、策问、诗赋。
考试毕，需三日后才放榜。这三日陈玉便在京城随处走走逛逛。他想给三娘买支步摇，便逛到了首饰铺，被在店里挑首饰的倪小姐撞见，倪小姐就是户部侍郎倪老爷府千金。
平日里高傲的倪小姐看上了正在耐心给妻子挑首饰的陈玉。只因他貌美如花。
接着，倪小姐充分发挥了她的家境优势，对他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求。但陈玉对三娘情根深种，他人一时间难以入眼。倪小姐的一腔热情被他拒之门外，未曾想陈玉竟是如此痴情又钟情的男子，她心灰意冷的同时又越发稀罕他。
我想，大抵是女子都容易被痴情的男子所打动，因为她们都期盼一场天长地久、忠贞不渝的爱恋。
放榜的那天早上，陈玉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豆汁，便匆匆赶到那儿等着。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刚吃完早饭的陈玉看到红榜的那一刻，就是他美好日子毁灭的开始。
5
落榜的陈玉像霜打了的茄子，失落得走在街上。
他成家三年，甜蜜的夫妻生活与初为人父的幸福分去了大半的精力，放在学业上的心思自然少了，落榜其实完全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往往没有办法理智面对现实，这才导致失败后的痛苦加剧。
不过，对于稀罕他的倪小姐，这就是天降喜事。
领兵打仗时有一词，叫趁虚而入，在爱情里，同样适用，假使用得恰到好处，也能收获颇丰。
落榜后那段日子，失魂落魄的陈玉在倪小姐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从一开始的不理不睬到爱理不睬再到又理又睬，终于再次动了动红鸾星。
“红鸾星动情即起，弃置故人任他乡。”
陈玉娶了倪府千金，免去乡试殿试的角逐，轻轻松松得了从五品副郎之职。任职在龙郡，从此平步青云。似乎早已忘记家中三娘。
6
可怜三娘苦苦在家等候夫君皇榜高中，等来的却是陈玉另成家室功成名就的消息。
祁门城里有个茶农去龙郡送茶叶，他刚到龙郡的那天便撞上陈玉迎娶倪府千金。他办完事回去后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魏三娘。
魏三娘不相信陈玉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又怕家中长辈担心，便默默承了此事，夜深人静时只得默默以泪洗面。
烛火映倩影，家书泪两行。
魏三娘每日一封家书却从未有回音。终于，她决定去龙郡找她夫君，或许，应该叫倪家姑爷了。天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她想，即使是事实也应该由陈玉来告诉她，而不是自己从某处听来。
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最大的信任。陈玉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魏三娘最终也没能活着走进龙郡城。她在赶路的途中遇到山贼，抵死不从，最后死在某一处荒山野岭，也没个人替她料理后事。
7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我。“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这不就是个风流浪子抛妻弃子的故事嘛，戏园子里听得多，本姑娘都能倒背如流。
“真的？”他看着我，挑了挑眉。
“真的真的，假一赔十。”我头点得像捣蒜。
他又继续说起来。
魏三娘到死都没有听到陈玉亲口告诉她事实，她不甘。于是，她的执念汇成一缕魂，游荡在这尘世。又恰好，碧浮楼梁满满重病在床，本就半个身子进了棺材，阴气自是容易附上身的。
“等等，你是说，她附在…梁满满的身上，然后勾引陈玉，实际上就是为了报复他？”
“可以这么说。”
以我的情商，自然不懂喜欢能这么彻底地转变成满腔恨意。
“她为陈玉设了魇，让他备受折磨，寿终难安。”
“所以，陈玉死的时候才那么痛苦吗？”
“你以为!”
“我以为…他们曾山盟海誓，曾许下海枯石烂白头到老的诺言…即便再怎样也不会…。”
“或许对于陈玉，感情从来都不是一种坚贞不渝的存在；而对于魏三娘，却是可生可死的执念。”
相爱是两个人的地久天长，红鸾星动不挑时间、不分场合，因为爱情不可预见，我只希望你也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爱情最完美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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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长，不到半个时辰便讲完了。后厨没有现成的点心，七哥陪着文书去城东买老婆饼。窗外的鸟儿依旧吵闹，吵得人心慌乱无章。
“那你呢？”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下章：5 梦醒在齐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