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阁系列--叶怀昔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历经岁月,九华阁已是中原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名门正派,不可撼动的泰山北斗。

九华阁的武功尤以剑术见长,后又经历代高手的千锤百炼,剑术越发精妙,声震武林。

九华阁阁主颜宁嗣,不仅从小研习本派剑法,更师承当代剑仙虚空上仙,弱冠之年便已达人剑合一之境,时至今日,早已步入一览众山小的绝顶,出神入化,独步天下。

放眼整个正派武林,竟无一人能与之争锋,唯有邪教魔头合欢宗宗主赫连不归或可一战,只可惜此二人从未正面交锋,武林中人纷纷猜测到底谁能更胜一筹,天长日久渐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颜宁嗣接管九华阁的时候也并无今日势头,当时的他正在冥山随虚空上仙修行,颜老阁主被故人邀请至世仇殷家庄,妄想消除两家仇怨,一笑泯恩仇,却被设了鸿门宴,与故交好友丧命殷家庄。

当时的颜宁嗣未及弱冠,匆忙接管九华阁,难以服众。外有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内有居心叵测之人觊觎其位。

只是因着老阁主刚刚故去,都不好闹的太难看,留了几分颜面。不过等着抓住他的错处,再里子面子一起翻。

九华阁在颜宁嗣手里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幸得迎娶了当朝宰相之女叶怀昔,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他也一度被江湖中人嘲讽为吃软饭的小白脸,直到他血洗殷家庄,手段凌厉狠绝,殷家庄血流成河,那殷红刺目的鲜血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堵住了悠悠众口。

时至今日,配上他睥睨天下的卓绝剑术,早已成了呼风唤雨,统领武林的存在,那些陈年旧事,反而成了一桩美谈。

遇到颜宁嗣的时候,叶怀昔一身男装,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一路打马狂奔,不眠不休的跑了几天几夜,觉得离上京够远了,才放心找地方落脚休息。

天色渐昏,落日余晖将西边的云彩烧的斑斓,把隐在一片连绵黄沙里的破败城郭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暖意。

她们牵马进城,走向此处最大的一家客栈,斑驳龟裂的木质门窗透着显而易见的年久失修,破败萧条。

只怕方圆百里之内,也没有比这里更像样的了。

她们推门而入,就好像白玉落入泥沼,与身边的人和环境格格不入,不由得引人注目。

叶怀昔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喊道:“店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招呼来。”

这店家也愣了,还没遇到这样点菜的,这尽管招呼是怎么招呼?

只见对方贵气逼人,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报了一遍菜名,陪笑道:“这些都是我们家的招牌菜,客官您看来点什么?”

叶怀昔心道,“这怎么和话本里的不一样啊。”

她思量着点了几道菜,没留意到周围逐渐变得参杂的议论纷纷。

大家一开始也被她们的贵气所摄,不敢造次。

过了许久,发现真的只有她们两个姑娘,尤其还是两个秀美的姑娘时,便有人开始不安分起来。

有几个胆子大的索性朝她们走过来,嘴里开始不干净:“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出来跑江湖?懂江湖规矩吗?要不要爷来教教你们啊?”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更是伸出手,想去摸叶怀昔的脸。

身边的丫头柔儿看到,连忙将她护在身后,大声斥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听后将她往怀里拉,笑道:“还能做什么,教教你们江湖规矩啊。”

眼看就要被那人拉到怀里,柔儿急出了眼泪,大声的叫着“小姐”。

叶怀昔拉着她的另一只胳膊拼命往回拽,只是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他们,眼看人就要被他们拉走。

她大声怒斥:“既然知道我们是姑娘,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听她这么说,更是引得哄堂大笑。

正在此时,一根筷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穿过众人的污言秽语直插那人太阳穴,生生穿了过去。

前一刻还嘻闹的人,突然倒地人事不省。

那竹筷子在那人手里竟成了利器,速度之快过了一会才有血从伤口澹澹流出。

众人惊惧异常,一时间鸦雀无声。却听到坐在角落的一个布衣少年清冷的声音:“好吵”。

他背对着众人,甚至头都没有回。

大家这才知道,人是他杀的。

如此狠戾的手法,竟是出自一个少年,众人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噤若寒蝉。

只有一个修为颇高的人壮着胆子问:“阁下何人?为何出手如此狠毒?”

那少年却未回答,站起了身。

众人纷纷大惊,摆出迎战的防备姿态。

那少年却只是慢悠悠转过了身,众人这才看清竟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与他狠戾的手法并不相配。

只一眼,叶怀昔便觉得看到了另一方天地。

好似那话本里的江湖,他站在那方天地里,遗世而独立,叫她再也移不开眼去。

他故作老成的负手而立,一张俊脸冷冷的没有表情。

“不服气的,尽管上。”

连清冷的语气都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在诉说一件平常的事。

谁人还敢出头,只盼着这位冷面阎罗别来招惹自己便好。

他等了一会见没人出声,眼睛环顾四周,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

那眼神所到之处,竟如飞刀刮着众人脸皮,哪里还有人敢对视,纷纷躲了开去。

于是又听到他冷冷的说道:“既如此,在下告辞。”

说完他便朝门口大步走去,刚要踏出门槛,却听到叶怀昔惊惧过后颤巍巍的声音:“公子,请留步。”

少年停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叶怀昔看他马上就要踏门而去,鼓起勇气问道:“小女叶怀昔,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大恩,昔儿日后定当报答。”

众人心里纷纷感叹,这一手英雄救美露得好,这小美人估计是上了鱼钩啰。

谁知道那少年依旧只是淡淡说了句:“在下九华阁颜宁嗣,不管报恩还是报仇,都只管来。”

说完便迈步离去。

叶怀昔看他走了便真的急了,他这一走,留她自己与这群财狼虎豹共处一室,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她连忙拉着柔儿快步跟了上去。

少年七拐八拐的在前面走,叶怀昔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谁知道在一处拐角处竟然跟丢了,她们拐过来的时候,那少年竟然不见了踪迹。

正当她有些懊恼的左顾右盼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制住了她,一把剑就横在了她的颈上,吓得她和柔儿纷纷惊叫出声。

身后却响起了熟悉的清冷声音:“缘何跟着我?”

不知为何,叶怀昔听到这令人生惧的清冷声音,反而定下心来。

当恐惧之感散去,她发现少年就站在她身后拿剑架着她的脖子,这情形就好似把她圈在臂弯里,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不同于女子的阳刚之气。

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不由得两颊绯红,含羞低下头去,竟忘了颈下还横着把锋利的剑。

那剑尖利无比,刚刚碰到,就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划了一道口子,她吃痛惊呼,伸手触碰竟已见血。

柔儿更是大惊,尖叫道:“小姐!”

她家小姐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等伤。

叶怀昔却想的是少年扔了筷子后的那声“好吵”,害怕又惹怒他,连忙伸手安抚柔儿。

谁知那少年竟松开了她,说道:“我无意护你,且我还有要事在身,你们走吧,休要纠缠于我。”

说罢转身欲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袖,少年顿住。只听她似娇还嗔的说道:“公子,我怕。”

颜宁嗣平素装的再老成,也毕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当下心里一软,开口说道:“恕在下直言,姑娘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叶怀昔出来的第一天,便遇到这些事,如今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危言耸听。所以她更不能放他走,至少今晚可以靠着他安然度过。

只见她轻咬薄唇,依旧拉着他的衣袖低头不语。少年也没再说话,只是从她手里抽出衣袖,大步离去。

叶怀昔见他越走越远,心下一横,拉着柔儿追了上去。

这次她不再远远的跟着,索性大摇大摆的跟在他身后。

少年顿住脚,转身蹙眉冷冷的看她。

那眼神,连身边的柔儿看了都汗毛乍起,小姐却浑不在意,冲着那张冰块脸咧嘴笑了笑,一脸的讨好,偏偏人家一点不领情。

柔儿有些看不下去了,偏过脸去,懒得再看他们。

少年看着叶怀昔甜美的笑容愣了一下,脸上的寒霜消退了一些,叹息道:“姑娘,你可知我当真要走,你不可能跟得上我。此时夜深人静,若再遇歹人,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你何不趁我还在,赶紧找个地方落脚?我说过有要事在身,不可能为你耽误很久。”

叶怀昔喃喃道:“我不知该去何处落脚,如今大多数客栈都已打烊,就算有能住的,我也不敢去了。况且今夜一别,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缘与公子相见。”

颜宁嗣闻言依旧看着她,淡漠的眼睛里有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再开口清冷的声音里添了些戏谑:“姑娘如此不舍,难道是想委身于我?”

柔儿听他如此轻薄小姐,愤怒的甚至忘了他的可怕,“登徒子,休要胡言!”

叶怀昔羞红了脸,低着头声若蚊蝇:“我只是想要报达公子的恩情。”

她是男装打扮,如今她眉眼低垂的绯红脸庞,倒有几分女子的娇羞。

颜宁嗣忍不住心下一软,说道:“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今夜颜某可护两位一时,明日便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不再言语,转身径自大步向前。

叶怀昔却不以为然,江湖是有些险恶之徒,可也有他这样的英雄少年呀。

看他没有把她丢下,她脸上漾起了明媚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

他感觉到身后的叶怀昔追着他的脚步里的急促和紊乱,渐渐放缓了步子。

他脚上功夫快,女子跟起来,是有些吃力。

时夜已深,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客栈,于是颜宁嗣带她们到城外的寺庙暂避。

那庙已然破败,连门都没有,风吹进来,悬在屋顶破烂不堪的经幡随风飘动,加上两边形状怪异的神像,看着竟有些面目狰狞,说不出的阴森凄凉。

只有当中不知名的神像,虽然褪色陈旧落满灰尘,依旧端庄肃穆。

叶怀昔带着柔儿犯难的站在门口,在她看来,她宁愿在外面过一夜,都不想进去。

至少外面月明如水,还有虫鸣蛙叫,多了许多生气。

颜宁嗣没有管她,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有许多干草,应该是过往的路人歇脚用的。

他手脚麻利的把它们铺平,又脱下外袍铺了上去,转头看了看叶怀昔她们。

叶怀昔自然看到了他的眼神,也明白他是铺给她们睡的,只是里面甚是阴森可怖,她依旧立在门口踟蹰。

颜宁嗣低头冷笑,心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跑出来瞎混,当真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于是不再管她,出去外面拾了些柴火回来,用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立刻明亮了起来,连那些奇形怪状的佛像看起来都没那么面目可怖了。

叶怀昔拉着柔儿走了进去,坐在他的外袍上,对他说道:“多谢公子。”

火堆就架在她们旁边,烘烤着周身,心里竟也开始觉得暖,这破败的寺庙,倒有了几分温馨。

颜宁嗣在火堆的另一侧闭目打坐,并没有理会她。

她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蹲下,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他的眉眼甚是好看,眼睛闭起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了眼眸里透出来的冷意。

这样看来,也只是个俊秀的少年,只是紧抿的薄唇,透着丝倔强和薄情。

叶怀昔轻声问道:“你说你有大仇未报,可是有什么冤屈?我爹爹是叶青泽”说起爹爹的名讳,她咳了一声接着道:“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叶青泽。爹爹为官刚正,你若有冤屈,我帮你说与他,你又是我的恩人,他定不会不管。”

颜宁嗣听到叶青泽这个名字,心下一震,此人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她竟是当朝宰相之女!

睁开眼,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身边的姑娘。

因着她扮作男装,让他忽略了她的容貌,如今细细看来,那在火光印衬下的秀丽脸庞,若换作女装,倒确实配得上“美人”二字。

他略微沉吟,开口问道:“姑娘当真要报答在下?”

叶怀昔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低头逼近她的脸,“以身相许如何?”

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他的神情看起来,竟有几分认真。

叶怀昔闻言有些愣住,不知道他是否当真,更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愿意?”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放开了她。

叶怀昔明艳的小脸带了些怒意,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休要再轻薄于我。”

颜宁嗣看她有些生气,连忙道歉:“在下唐突,姑娘莫怪。”

心里却在盘算:若真能娶了她,无异于得到朝廷助力,那些宵小之徒定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九华阁方能得一丝喘息之机,等稳住局面,日后何愁大仇不能报?不必寻这鱼死网破的死路。苍天不负,竟让他找到破死局的关键一子。

思及此,他竟难得对她展露笑颜。

他平日冷冰冰的,这一笑竟如春风化雪,更加趁得他星眉朗目。

叶怀昔不由看得有些痴了,脸越加红,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叶怀昔一整晚睡得都不稳当,一是在这破庙里心里不踏实,二是身下属实难受。

她是玉塌锦被里长大的,哪里遭过这般罪。

天色朦胧,她就坐起身,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装束,只觉得浑身酸痛。

颜宁嗣盘腿坐在她们对面,听到她的响动睁开了眼睛。

叶怀昔惊讶的问道:“公子,你一夜未睡吗?”

颜宁嗣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倦意,反问道:“姑娘不再睡会了?”

叶怀昔摇了摇头,说道:“公子说的对,外面不适合我,一会柔儿醒了我便带她回去了。昨夜…多谢公子看顾。”

颜宁嗣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再言语。

叶怀昔见他重又闭上眼,便不再打扰,起身向门外走去。

她们所处的破庙,地势颇高,由此看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不远处黄土堆砌的城池。

城墙上插着几根旗杆,褪色的旗子随风飘荡,说不出的荒凉。

她身前不远处便是一汪水池,池边草木也不甚旺盛,离水边越远长势越颓。

再往远处便是一望无尽的沙漠,绵延到天边,似乎就要与天连在一起,却被一条无情的线隔开。

线的一侧是连绵的黄沙;另一侧,湛蓝的夜空星星还未褪尽,耀如宝石。

一阵风吹起,带来丝丝寒意。

叶怀昔冷的抱起双肩,一件披风自身后罩了上来,裹住她全身。

她惊讶的回过头,看到颜宁嗣清淡如水的脸。

他没有看她,目视着前方,清冷的声音随着冷风传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姑娘可知身在何处?”

她害怕被爹爹追上,不问方向连夜奔走,竟真不知此为何处。

见她一脸茫然,颜宁嗣也未笑她,启唇轻叹:“那姑娘这一趟,当真是白来了。”

说罢他席地而坐,又拍了拍身侧示意叶怀昔也坐下。

她怕弄脏他的披风,便只是留心的扯着衣角蹲了下来。

颜宁嗣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说道:“在下江湖行走,没有那般讲究,姑娘尽管坐便是。”

叶怀昔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就很好了。”

颜宁嗣没再多言,转头看向天地相接的地方,说道:“今夜月明星稀,姑娘稍待,一会有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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