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记一次XX这种文章标题，说的都是做过不少次的事情，例如小时候常写的记一次植树，记一次挨揍什么的。
可是裁员这事，我看是没少看，经历却是第一次，很震撼。
我目前从事的是电信行业，那可是曾经像玩梭哈似得比着裁员的夕阳行业。这几年确实消停了，新闻上好久没有某电信公司裁员的消息，可那实在是早几年下手太狠，现而今没什么可裁的了。在早几年的新闻里，今天N公司裁五百，明天L公司裁一千，后天N公司再裁一千五，下个月E公司怒裁两千，最后另一个N公司急了，直接全梭了！
这几年我就是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过来的，自认为过尽千帆，所以对裁员这事理应见怪不怪才对。不过现在我才发现我还是太年轻——火烧到隔壁和烧到自己，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
我司是个历史悠久的小公司，和电信业巨头不能比，所以这次也就裁了40个工程师。
北京办公室一共有一百五六十工程师，一口气砍了四十个，顿时办公室都空了。砍完人第二天早上，大家普遍反映，网速快了许多，大声说话办公室里有回音了。从前没觉着办公室多拥挤，现在走了四十个人，办公室居然变的空荡荡的了。
裁人之前，公司一点风声没有露，全北京的经理都是在前一天才被告知有裁员这回事和裁员名单。至于被裁掉的同事，则完全是当面通知然后半小时之内必须离开公司。听上去有些冷酷无情，可是却又给了丰厚的离职金：N+4的补偿，同时年底双薪不变，相当于N+5, 公司福利及保险也同样多交了一个月作为找工作的缓冲。
当天早上，所有人都收到群发邮件，被通知代码服务器down了，至于什么时候修好则需要另行通知。当时大家都以为寻常，后来一回味才知道这是阻止大家再碰代码。
大家都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其实也根本不存在任何异常。一个个该开会的开会，该订午餐的订午餐。
而后大约十点钟，一个又一个同事被悄悄的叫进会议室，一个接一个过堂的。
会议室里，离职协议拍在桌上，HR和经理坐在面前，隔壁会议室埋伏着两个律师。协议上说明了业内绝对算丰厚的离职金，但也同时要求不能泄露离职的细节，并且半小时内必须离开公司，公司电脑碰都不许碰，私人物品可以改日再到公司领取。
如此戏剧化的场景，谁轮上都得懵圈，我不在现场，无法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最后结果是所有人都签下了合同，或瞠目结舌或哭哭啼啼，但理智尚在，全都同意了离职金。
没有人闹事，隔壁会议室埋伏的两个律师，办公室里多出来数个保安，虽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都没有登场。即便是情绪最激动的同事也只是坚持要格式化自己的硬盘，可是他的硬盘上既没有机密数据也没有核心资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格掉硬盘对公司都不会有任何损害，所以这种行为便只能归纳为无害的泄愤。
如此孩子话的举动让枕戈待旦的公司不知如何应对，因为这名同事违背了协议上不能碰鼠标和键盘的条目，可是该举动本身又是如此温和，接近于自残，负责控制局面的经理无论如何不能用霹雳手段应对，只能温言劝慰。
最终这名同事在多名经理轮番劝慰后，依旧如愿格了硬盘。他不吵也不闹，就连坐在他三米之内的同事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一件让保安都在一旁守候的意外事件。
当天因为是一个一个悄悄地通知，所以很多人面临了如下窘境：A被告知被裁掉了，B下楼送A，回到楼上突然发现自己的鼠标和键盘没有了，紧接着被叫进会议室。然后C送B出门，回来之后立刻同样被带进了会议室。
这样戏剧化的场景出现了几个轮回，以至于最终每人全都紧张的呆在办公室里，等待着下一个点名，没有人再去送别。
如此冷静到堪称残酷的裁员手段，让当天的办公室除了压抑没有一点混乱。
几个同事在电话会议上，突然发觉前十分钟还在汇报问题的同事下线了，然后怎么也找不到了。
中午集体订餐的一个组，在外卖送到了之后，没有人吃饭了，因为这个组除了Manager全被裁掉了，而Manager送走了自己的兄弟也无心吃饭，直接便请假回家了。
据说那天下午，一半以上的经理因为受不了送别而请假，北京研发中心最大的领导事后声称，在获悉消息的前几天，他一定要靠大量喝酒才能入睡。
那一天，我出差归来，下午机场落地，晚上才到家。同事的微信群里大家说起这件事，我吃了一惊，却也不以为然。因为大家语气含糊，而且因为裁员进展太过有序，很多人都没搞明白到底裁掉了多少人，所以我也没意识到这么严重的事。我当时还在微信上开玩笑说，我明天去办公室不会连桌子都没了吧。
第二天的办公室，几乎空了一半，人心惶惶倒还看不出来，只是同事间相视有些尴尬。开口寒暄中，往往都是在揣度，究竟多少人被裁掉了，究竟谁还在。
几天后，我才弄明白，超过五个组被砍掉了，有的组自上而下涓滴不剩，有的组只留一个火种做维护和交接——交接给印度的外包员工。
接下来虽然稳定压倒一切，可堆积的问题却无人解决，有一个同事一天对我重复了三遍：我正和XX在电话里开会了，说着说着不说了，再后来人就没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谁还在、这些问题该找谁解决了。
回头看看，我司的这次裁员之流畅，之行云流水，绝对是剑豪级别的：一剑挥出，衣甲平过，队伍里似乎多了些空缺，众人左顾右盼纷纷摸头，不知究竟是谁幸免于难。
这是离我最近的一次裁员，因为我不在裁员名单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亲历的第一次裁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