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从人间跌落》:裂变的痛·裂变的尴尬

裂变的痛·裂变的尴尬

从此的分离

过渡号房第五天,该分离的终将要分离。

中午饭点过去,听到了监控喇叭里的呼唤,大家屏住了呼吸:李清和阿真B区5号,时简B区6号,我和程程被分配到了B区七号。

看守所关于在押嫌犯的AB区域划分,因案件程序进行而定。初被拘捕的嫌犯必要经过渡号房暂作停顿,然后分设在B区静待有无罪状的审断。

走出过渡号房的门之前,必须要归还在这里借用的所有衣物,日用品可以在自己有了钱账之后直接抵扣。

所以,我要脱下穿在脚上整四天的虽然已经破旧的布鞋。

难不成光着脚去B七?

李清弯腰,脱下了自己脚上的胶鞋给我,她则蹬上了家里人送过来的拖鞋。

我没有对李清说过多感谢的话,却把她的恩情实实在在放到了心里。

看向阿真时,阿真也看我。心里原本很期盼能和她分在一起,自己的日子可能会安心一些。

她的案子充其量也是小偷小摸,刑拘判刑不过是几个月。然而出去以后,是不是还会重操旧业?不得而知。

我想,她是有心瘾的,犹如吸毒重犯一样。用她的话说:本没啥意思,就是管不住自己。看到一些稀罕物,心和手都痒痒。

倘若有份稳定工作?我跟她说:换种心境和环境。

她一脸淡然:就这样啦,得过且过吧。不过……,她认认真真地拉起我的手说:姐姐可是我认识的好女人,这里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不管怎样,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我看看她,心里虚,却只能点点头。说心里话,如何才能让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然度过,我没有思路,也没有智慧。

景华也走过来,伸出手抱抱我,耳语道:有缘还会再见的。

时简依旧穿了我的裤子,说是回头家里送来衣服的时候还我。我没有言语,还与不还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它在这里,已经不再是优雅的服饰,而只能作为御寒的工具。

好在,有程程一起,心里尚不觉孤独。

那一个号房,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环境?只是,又要重新熟悉和适应,不免滋生出诸多的尴尬,而我甚觉力不从心。

发型的尴尬

我的发型:齐刘海,齐耳,有些沙宣的味道。在情人节那天,刚刚做了修剪。

这样的款已成为我多年的定式,陪伴我职场生涯的那些日子:干练,知性,又因为我不曾走形的身材曲线,远远望去,着实为自己减龄。

从不曾想过,某一天,这样的发型也会成为自己人生的尴尬。

看守所,每一间号房都有自己的负责民警,大家称之为“包号干部”。

每个号房,也会有管事的嫌犯而被称作为“头铺”。头铺的概念就是睡在床铺的最显赫的位置,这似乎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有些部落首领的意味。

B七的包号干部是柳队,说话清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头铺晋锦,看上去四十多岁,个子高高,头发已经花白,脸色呈不正常的深红色。想来,是长时间监禁生涯的烙印。

下午时分,柳队走到号房门前,隔着铁门,冲着里面喊话:刚来的新人呢?

我和程程赶紧站好,见到晋锦已经上前待命。柳队又问道:哪一个五十岁?

晋锦指指我,柳队斜眼瞅我一眼,又问:谁给理的头发?

晋锦忙说:应该就是这样的发型吧!

呦,倒是蛮有先见之明嘛!知道自己要来看守所报道。柳队的言语里满是讥讽:你说说你,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就活成了个妖精?

仿佛是在瞬间就被打回原形,我扁扁地站在那里,甚觉窘迫。

原本,这该是令自己心底下的得意吧,意味着自己还未老态的身影。然而在这样不同寻常的地方,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种逼人的气息已经向我迎面弥散过来。

我想:自己的日子应该好过不到哪里。

年龄的尴尬

果不其然,属于我的好日子还是来了。

看守所嫌犯平素的时间,也有劳动任务:制作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大床铺,晚上作铺睡人,白天作台干活儿,只用一层布遮挡灰尘。劳作的时候,大家都低着头忙自己的任务,心思简单而纯粹。

眼前的付出,不再和名利有任何瓜葛,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不受罚,让眼下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

到了五十岁,才可以跨入老年人的行列,做工享受老年人的待遇。我的身份证年龄四十九岁,老年人不要,年轻人“不尿”。以前职场里所有的从容应对,在这里化为乌有。

我只能拉扣线,没有别的选择。

一根两寸长的细电线,两头都装有卡头一样的锌片。锌片必须稳稳妥妥卡在绝缘帽的小槽里,才能让霓虹灯电线串联起来。

手里的线很细,绝缘帽也很小。或者是自己的手指不够灵活,我拈起它们时,手不住地颤抖,卡头说什么也卡不进去。

头铺走到我跟前,令我猝不提防拍了一下我颤抖的手指,声音在耳边厉声响起:帕金森啊!

心里不由得更加紧张,手越发不听话地抖动,锌片就更卡不进去。

程程年轻,她在一边插灯泡,这样的活儿需要手劲儿,也需要巧劲儿。

在门边窄小的铁窗下,坐着一个手铐脚镣加身的女孩,她的双腿间,摆着塑料整理箱作为工作台。带着手铐的双手丝毫没有被械具影响。她熟练地操作安装开关,霓虹灯在她的怀里梦幻一般闪了又闪。

她冲着我旁边的女孩喊了一声:小李,死人啊,教教她。

被叫做小李的女孩冲着我嘿嘿笑着,露出来两颗对称着的虎牙。

小李态度随和,教我时非常耐心。我仔细观察她的手法,然后照着她的样子去拉,居然把扣线的锌片卡进去了。

刚刚摸索出一点门道,我操作得很慢。看着小李的手指灵活自如,心里艳羡不已。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被安排在地铺,程程上了床铺。头铺这样的安排,自然有她充足的理由。

好在,睡觉的空间虽不宽裕,但至少不用再立起身体像勺子一样叠放。

凌晨两点,睡得正香,被人推醒了站班。看守所站班的意义:一为安全防范,二因睡觉空间有限。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在固定的地方,不能乱动,不能打瞌睡,避免发生意外,随时擦亮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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