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编 刑事诉讼中的审辩关系

第五章 刑事诉讼中的“审辩交易”现象研究

一、刑事诉讼中的“审辩交易”现象实证考察

根据笔者的观察,法官是“审辩交易”的主导者,从法官的视角来看,我国刑事司法实践中的“审辩交易”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一)基于事实疑罪进行的交易。法院面临巨大压力而轻易不敢作出无罪判决,因此,承办法官面临的制度与社会语境“不允许”其作出无罪判决;二是部分法官内心真诚地相信被告人犯了罪而不愿放纵罪犯,这是承办法官的司法理念“不允许”其作出无罪判决。由于上述原因的影响,在面临罪与非罪之疑罪时,承办法官一般会选择以“审辩交易”的方式结案。

二)基于法律疑罪进行的交易。法官在审理数额犯等类型的案件时,必须查明相应的犯罪数额,即使公诉机关的指控有误,也不能简单地不予认定,而应在查明真相的基础上认定相应的犯罪数额。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有些犯罪的数额很难查清,甚至还有一些犯罪的数额根本就无法计算。对于难以查清犯罪数额的犯罪该如何处理,对于无法计算犯罪数额的犯罪该适用何种罪名,司法实践中均存在较大的争议。25 此时,为“完成任务” ,法官一般也会通过“审辩交易”的方式结案。

三)基于案外因素进行的交易

下结论,即中国法官效用函数中可能包含的因素有领导印象、避免错案、声誉、休闲、职位升迁、收入等。29如果案件通过“审辩交易”的方式结案,法官既可以避免写长篇大论的判决,也可以避免被告人上诉以及上诉带来的改判或者发回重审,因为上诉率低、案件基本不曾被改判或者发回重审还能带来好的职业声誉,进而给领导留下好的印象,最终为职级晋升奠定坚实的基础。

二、刑事诉讼中的“审辩交易”是如何达成的

(一)压力驱动与大权在握的法官

,在压力面前,作为一个理性的选择者,法官一般会选择将压力转移。39 法官面临的压力包括:(1)控辩双方的压力(2)上级法院的压力,(3)各种考核指标的压力,如。(4)案件数量的压力,通过“审辩交易”的方式结案,法官面临的前三种压力可以得到化解,第四种压力可以大大减轻

一般来说,法官的筹码来自法官的自由裁量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法官在法律规定的审限内对何时宣告判决享有裁量权;二是法官在法定刑幅度内对具体案件的量刑享有裁量权。当法官遇到需要通过交易解决的案件时,这两种裁量权就成了法官对被告方施加压力的重要筹码。面对来自享有巨大裁量权的法官的要约,被告方即使不愿意接受,通常也难以拒绝。

二)在主动与被动之间的被告方

在对认罪并与法官达成交易以及不认罪的后果进行比较后,大部分理性的被告人会选择“合作”,即认罪并与法官达成“交易”以换取较轻的判决

那么,被告方有何筹码与法官进行交易呢? 根据笔者的观察,被告方的筹码主要有三个:一是被告人的认罪,被告人的认罪对法官来说有三个诱惑,即省去写长篇判决书并进行充分说理等麻烦、对于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存在疑难的案件则避免案件被改判或者发回重审的风险以及优化法官个人的审判质效指标;二是被告人通过赔偿损失或者缴纳罚金表示认罪、悔罪,要么可以使被害人得到看得见的利益,从而不再纠缠法官或者法院48,要么可以增加法院的收入;三是在中国目前的人情社会,被告方往往通过一定的社会关系对法院或者法官个人施加影响,导致法官不得不适当考虑被告方的要求。

三)作为旁观者的公诉方

公诉人最关心的问题是被告人能否被定罪,其次关心的问题是法院判决是否改变指控的罪名50,最后是对于指控的事实能否全部认定,而对于法官的量刑一般不怎么关心。事实上,“审辩交易”在一定程度上还帮助公诉人解决了难题。在一些事实认定存在问题的案件中,被告人如果拒不认罪,案件就有可能面临无罪判决的危险。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公诉人一般会在法庭上大声斥责被告人,并严厉“警告”被告人不认罪将面临的不利后果。53 在“警告”无效后,公诉人则将希望寄托在法官身上,即希望法官继续施加压力从而迫使被告人认罪。在这类案件中,“审辩交易”的达成对于公诉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四)被和解或者不知情的被害方

在被害人不出庭的案件中,因为被害人没有参与刑事诉讼的具体过程,无法知道案件的审理进展情况56,更不可能知道“审辩交易”的相关情况,因而无法有效影响“审辩交易”的进行。另外,即使在被害人出庭的案件中,被害人对于发生在审辩双方之间的交易也是一无所知,其最多知道因为被告人赔偿了一定数额的金钱而获得了法官的从轻处罚。

三、如何看待刑事诉讼中的“审辩交易”现象

一)产生“审辩交易”现象的根本原因

首先是审判权力行政化运作机制以及不合理的诉讼真实理念的影响。审判权力行政化运作机制是法官选择交易的体制性原因。在中国,“司法是深深嵌在整个党政的运作机制之中的”61。审判独立在中国只能是司法机关依法独立行使职权,“是在接受党的领导和国家权力机关监督下的相对独立”62司法行政化的法院系统内,法官的审判行为很容易受到其他权力因素的干扰

真实发现的角度来看“审辩交易”,真实发现过程中的“绝对化”倾向及现实保障条件的匮乏是法官选择交易的根本原因。在司法实践中,发现事实真相的保障条件明显不足:第一,公安机关的侦查水平和能力严重不足,第二,由于检察机关在审查起诉方面把关不严,或者在审判阶段没有尽到证明被告人有罪的举证责任,有

第三,“重实体轻程序” “重打击轻保护”的观念在整个社会根深蒂固,对

其次是缺乏案件分流机制造成的结果。

最后是不当的绩效考评机制的导向。

以上从三个方面分析了造成法官承担巨大压力的根本原因,事实上,这些因素与其他因素一起造成了四大矛盾,这些矛盾直接导致“审辩交易”的发生。第一,公正审判的合理期待与程序保障不足的矛盾第二,证据规则和证明标准日趋严格与侦查取证、举证能力不足之间的矛盾第三,案件数量大大增加、法官人手不足与办案质量要求提高之间的矛盾。第四,被告人、被害人权利保障增强与司法资源条件不足之间的矛盾

(二)“审辩交易”现象的利弊分析

目前,“审辩交易”的存在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审辩交易”有利于对已经起诉的刑事案件作出有效处理,使最终裁判的结果得到控、辩、审各方以及社会公众的接受,符合刑事诉讼的公正和效率两大价值目标。第二,在有被害人的案件中,被害人及其家属的赔偿问题得到解决。第三,处理一批疑难案件,弥补正式制度在处理疑难案件方面的缺失

当然,“审辩交易”的存在也有其弊端,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不利于改善司法环境,提升司法公信力第二,不利于增强侦查机关侦查取证的能力、公诉机关依法履行证明责任的能力以及法院依法公开、公正审判的能力。第三,导致适用法律不平等,加剧司法不公,甚至为金钱、权力干预司法提供了便利第四,被告人的公正审判权受到侵害,一些证据不足的案件还可能出现错判

四、回顾与展望

一)回顾

需要对导致“审辩交易”发生的诸多因素进行改革。可以考虑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一是刑事诉讼理念的革新二是探索多元化的案件分流机制,如扩大酌定不起诉的适用范围、一定范围的辩诉交易等,三是调整相关的考核指标,确立合理的绩效考核机制。四是加强公诉机关履行证明责任的意识,五是改革法院的经费保障机制,法院在经费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就不会有收取罚金的冲动。六是建立被害人国家补偿制度,

(二)展望

现阶段,对“审辩交易”影响最大的因素可能是认罪认罚从宽制度。

从制度设计来看,法官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中的角色属于“审查者”,即审查被告人认罪认罚的自愿性和真实性,审查认罪认罚具结书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与“审辩交易”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均强调合意,均能体现一定程度的协商。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改革的背景下,法官可能因为被告人认罪认罚而减弱“审辩交易”的需求,也可能对“不自愿”的认罪认罚视而不见,协助公诉人对被告人施加压力,还可能直接与被告人进行量刑协商。前者属于认罪认罚自愿性审查的问题,应当通过相应的救济程序等方式解决,后者目前则仍未引起理论界与实务界应有的关注,需要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