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生死的母亲

一一写在母亲离去之后的第一个''三八"节

一年一度的"三八“妇女节，不免勾起我对母亲强烈的念想。

这是我的母亲离开人世间之后的头一个属于妇女的国际性节日。我不管天国里是否也会过类似的节日，但我想着要为我的母亲写点什么，以寄托对母亲无尽的绵绵思情。

我的母亲和人世间千万个母亲一样，极为平凡普通，普通的悄无声息地在人世间生存了几十年又悄无声息的走了。然而，正是这种淡泊的悄无声息，更使我更感到母亲的人生灿烂若春花，耀眼似流星。

在我的心目中，母亲的平凡蕴涵着伟大，这不仅在于母亲坚韧正直，贤惠善良，勤劳俭朴，热爱生活，集中国妇女传统美德于一身，更在于我的母亲一一一个无比眷恋人世、珍爱生命的普通的妇女，能够在生命垂危之时理性冷静地直面生死。

热爱生活，珍爱生命，对于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来说都是人生之常态。然而，理性地直面生死，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泰然处之的。谈死色变。这是人性的脆弱。然而，我的母亲，一个81岁的高龄老人在死的面前，却是那样的冷静理性和强大。我想，这正是我的母亲领悟生命、领悟生活,坚强、睿智与伟大之所在。

人活着，是不是比什么都好?!哪怕是毫无尊严、没有任何生活品质的活着。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准确回答的问题。

一说"好死不如赖活"。一说"生不如死"。孰是孰非?何以定论!只能是由着不同人的不同体验和领悟。有人以为，若是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还不如就死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于自己、于亲人、于社会都是一种解脱。自己不痛苦、亲人不拖累、社会无负担，几好!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悟透生命、了悟人生、讲求尊严、追求品质人生的伟大母亲！

尊严的活着,痛快的离去。谓之为是老来福!毫无尊严的残延，苦痛的活着，虽然比之痛快的离世者多活了几年，但如是寿年，福耶?苦耶?不言自明!

理虽如此，话也是如是之说，但人却非草木，而是有着五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特别是面对着自己的父母至亲，能完全以理性处之吗?恐怕事到临头，就是如铁的硬心，也难免不被人之感情所融化。这也非怪，人若是时时事事处处以理性处之，恐怕这就是非人之人了。世间，大凡是个人，哪怕就是圣贤，也绝无可能所处之每一件事都不会带有些许情感之色彩。

是的， 我的母亲可以说是前几年就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了。按理说，对于母亲的生老病死，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应该会更为理性些。但是，面对着因患尿毒症、心梗、脑梗等疾病而病危的母亲，明知就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妙手回春了，但我们的内心却时时刻刻在经受着感情和理性的煎熬。既不忍见母亲放弃治疗而永远离去，又怕过度的治疗虽然能多延长母亲在世的一些时日，却会给母亲带来生不如死的更大的痛苦。最终，我和兄弟们商量着作出了"顺天命，随母意”的抉择。生命是母亲的，任何人都无权去帮助母亲选择，只要母亲神志还清醒，一切都应该且只能由着母亲的意愿。

母亲病了几十年，从生下我的六弟之后，母亲就一直病痛不断。是我们兄弟6个熬干耗尽了母亲的精血。这次母亲病重住了三个月的医院，从市中医院住到市一医院，天天在手臂上钻针打点滴，母亲的胳膊上不仅尽是针眼,而且因为打针淤血乌紫的让人不忍目睹，但母亲却都能坚强地忍受着，以超强的毅力顽强地与病魔进行抗争。然而，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眼见三个月的积极治疗终无大的好转，而且出现了几次通过上呼吸机等措施才把母亲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的情况，母亲清楚了人力终不可回天。

我清楚的记得，在住滿了三个月院的那天上午，母亲在医生查房时，异常清醒冷静地对医生、对儿子们说"我要出院，要回家"。母亲的语声虽然不高，但却又是那样地字字重若千钧。母亲以掷地有声的话语，异常平静的神情，不容辩置的决心，自己作主"挣脱"了测心跳、看血氧等各种监护的管子的束缚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尽管，我们和母亲心里都清楚，这次从医院回家意味着什幺。

面对着母亲的抉择，尽管我们心中痛如刀绞，尽管我们心中是一万个的不情愿，但医生和母亲的6个儿子都尊重了母亲的选择……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我搀扶着母亲到路边的理发店理了发，回到家里之后，母亲坐在凳子上，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再也不要每天打针吊点滴了，再也不用每隔一个小时就量一次血压而睡不安生了。住了近百日医院回到家中的母亲似乎像换了个人样。开初的两天里，她老人家竟然能自己从床上挣扎爬起来去洗洗涮涮了。母亲是个特别讲究干净的人，平日里，只要能动，她就离不开水，不是洗这就是洗那。在生命的尽头，母亲一如平常，还是那样讲究整洁干净。在家中，母亲自主自在痛痛快快地过了几天属于她自己的日子。除了戴吸氧器，以缓解呼吸不畅之外，母亲拒绝了一切针药治疗。

虽说是人生自古谁无死。但人世间又有谁不愿健康地活着。我们知道，非常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可亲可敬可怜的母亲之所以会冷静地作出这样的抉择，既是不愿无尊严无质量的活着受折磨，也是不想再"拖累"儿子们了。母亲越是这样，我们的心越是在滴血，越是不忍心完全放弃对母亲的治疗。尽管我们心里都清楚，全身浮肿、心衰力竭、生活己完全不能自理的重病母亲呆在世间也是活受罪;尽管我们也曾形成过"顺天命，随母愿"的共识。

然而，就在我们实在经受不了心灵的煎熬，忍不住想要再次去医院请医生为母亲治疗时，母亲却在那一天的清晨从容地在家中自己睡得的床上走了，就像永远熟睡了那样安祥。

母亲走了，犹如一片晶莹的雪花悄然飘落，永远融入了承载了她老人家81个人生春秋的坚实大地。

母亲走了,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远行去了天国极乐世界。理性地看，这未尝不是母亲的一种解脱。然而，我们却感到犹如是塌了天样的痛。直到今天，只要是一念及母亲，就会禁不住鼻酸眼润。

又过“三八“妇女节了，无论天国里是不是也会过着这样的节日，我都祈愿，己在天国的母亲能天天都像过节一样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