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碗冰份,表弟跑来龇牙咧嘴地抢:
“给我吃!给我吃!”
我直接将冰粉倒扣在表弟头上:
“吃吃吃,猪崽一个,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眼看表弟准备扯着嗓子发出开水声。
我往地上一躺,开始破锣嗓子哎吆喽吼,鬼哭狼嚎,时而起身做三组开合跳,和一组海豚下潜,翻着白眼在地面健康地爬行。
你别说,还真别说。
人疯起来了,精神状态就好多了。
1
我本来是还剩最后一科考试的高考生。
但考试前爸爸没收了我的抑郁症药,说药会让人产生困意,怕影响我最后一门考试的成绩。
但我是双相及焦虑,不吃药才会产生严重的影响。
我据理力争,爸爸只吼我:
“你少矫情,这药不吃也死不了人!”
妈妈在旁附和:
“快去吧,早点考完早点结束,这外面大太阳的,热死了。”
说得对,确实该结束了。
最后我从天台一跃而下,死得透透的。
2
结果我重生了,重生在初三下半学期。
这段期间总有不长眼的亲戚上门想看我最后究竟能考出个什么样的中考成绩。
尤其是舅舅一家,三天两头往这跑。
他家孩子抢我东西抢成习惯了,早就不顺眼了。
但是上辈子的我窝囊,没能还手,这辈子的好机会送上门来不得不接。
眼下局面是表弟在舅妈怀里哭,爸爸拿皮带抽我,妈妈在一旁火上浇油:
“没大没小!给你弟弟吃一个冰粉怎么了!可是馋死你了!”
我在地上抱头打滚嚎叫:
“你们李家真是厉害啊!有点屁钱,救济这个亲戚,接待那个亲戚的!
“把我的东西给完大的,再给小的!实在不行家里的房、家里的车、家里的父母都拱手让出去好啦!
“我这大女儿也不做了!洗手做你们家侄女吧!”
爸爸高血压犯了,妈妈高血糖晕了,要不说一家人呢,气得二位阿巴阿巴。
“反了!都反了!这李清华真是你家的好女儿!”舅妈对我恶狠狠道。
我直接爆笑如雷:“诶!这家庭伦理可说不得,我要是你生的,这不更恐怖么?”
此话一出。
爸爸气昏了,妈妈鹅叫连天,舅舅磕磕巴巴打电话,舅妈和表弟抱着嚎。
笑死。
好多人啊,真热闹。
3
爸爸住院这几天,家里算是清净。
因为爸爸是个拥有铁饭碗的公务员,天天喊多少人来家里抽烟喝酒吃饭。
都是我和妈妈忙前忙后,收拾残局,替他们擦屁股。
我还要想马戏团里的猴儿一样为他们演奏钢琴乐章,过程里会有酒臭味、汗臭味还有最窒息的烟臭缠绕一身!活像个烟工厂!
甚至来家里做客的人还会明着暗着骚扰我。
因为我也不过是一种架子上的货品。
货品就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听话得体。
可我不是货品,我是活生生的人。
4
我关好了门,低头在屋子里画画。
画画,一种能拯救我两辈子的兴趣爱好,上辈子我没能好好守护你,这辈子我一定为你拼命。
忽地门被打开,妈妈在我身后喊:
“死孩子你关什么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关门!
“这都什么时间了?还不去练琴?”
妈妈重重地一掌打在我的背上,我下意识地护住了我身下的画。
“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妈妈从身后靠近了我,一把抽走了我的画,“天天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她像上辈子那样撕掉了我的画,这样的行为没有一丝丝改变。
可我不再是我。
我一把将她搡倒在我床上,然后大笑起来:
“我弹!我怎么不弹!你看好了!弹琴是这么弹的!”
我抡起我的座椅,一下又一下砸在钢琴上。
砸得天地同寿,砸得人神共鸣。
黑白键乱飞,好像葬礼上的花。
我兴奋地浑身颤抖,索性将那些我考过的所有钢琴相关的证书全部翻找出来,撕它个粉碎:“你们花钱供的嫁妆没啦!都没啦!”
我看着妈妈吓得不轻,我只是笑得眼泪直流,我从没笑得这么开心。
5
我作为这个家的货品,除了练该死的琴,更要好好学习。
他们说:“你作为一个女人,要有音乐素养,这都是为了培养你的情操,以后你婆家也会更喜欢你。”
他们说:“学习你也不能拉下,学历是女人最好的嫁妆。你顶着高中生的学历,在你爸爸的应酬圈里,有哪个婆家看得上你?”
这些话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像是我天生要完成的任务。
我的双相和焦虑这两个心理疾病就是在初中时期得的。
爸爸给我报了一万个补习班,妈妈在家里看着我练琴、写作业。
我的卧室门正对客厅。
妈妈有时候就直愣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我,有时候就坐我房间里看着我。
如果这两个地方发现不了她,没有关系,因为家里那个走廊两面都是怪异的镜子,她人在厨房或是厕所都能通过镜子看见我在房间里干什么。
好像不盯着我,妈妈的人生就没意义了一样。
我也曾试着反抗:“我是个人!是完整的个体!我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妈妈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从精神病院放出的疯子:
“你怎么回事?你不要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你是李家的女儿,就要遵守李家的规矩。再说了,如果你天生优秀,我也不稀地管你,可你并不优秀啊。我不盯着你,你写作业么?你练琴么?”
所以这次不一样了。
我坐在卧室里,通过镜子看着在厨房的妈妈。
她转头了,刚好也看向了我,我会心一笑,她愣了愣,骂道:“你在干什么呢神叨叨的?还不快写作业!”
我说:“写完了。”
“写完了就做卷子做练习题!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推着你走么?”
我说:“做完了。”
妈妈气急败坏,从厨房冲到了我的卧室:
“你最近真的是疯了,小小年纪撒谎成性!等你爸出院了,看他怎么揍你!”
她双手湿淋淋的还是拿起了我的作业本:“你砸坏钢琴、撕烂考级证书的事,我都告诉你爸了,这次我不会再帮你说话了。”
我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再装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帮我说过话。
她快速翻阅我的作业本,我确实写完了,所以她沉默了。
她将作业本往桌面一摔,又拿起了练习册和试卷,也都是写得满满的,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坐在一旁,看着妈妈强装镇静地批改我的练习册和试卷。
她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改下来后当然是全对,这些答案都是我用一次又一次的打骂换来的。
妈妈三番五次地确认答案与红勾,脸上露出了佯装慈爱却拧巴诡怪的笑容:
“我们家清华终于开窍了,开窍了!
“重点高中有希望了!”
我唯有呵呵一笑。
6
学校里临近中考的大大小小测验我都以满分稳居班级第一。
爸爸出院后,都是他出面所有家长会。
最终爸爸在一次又一次学校官方的夸赞中、虚假的良好教育分享中飘飘然。
因为无论是班主任还是各科老师,都说我是成才了,我是匹黑马了,我考重点高中稳进了,我的前途一片光明了。
更何况我的班级里还有爸爸同事以及爸爸上级的孩子,我的表现更让爸爸的自满化作弯弯的嘴角,全部溢出油光发亮的脸庞。
妈妈提醒爸爸,那砸坏的钢琴。
爸爸说:“孩子既然不喜欢,就学其他乐器嘛,你也是的,清华学习多辛苦啊,哪有时间练琴呢?”
妈妈提醒爸爸,那撕毁的钢琴证书。
爸爸说:“既然清华考级都考过了,比赛都比完了,她的成绩肯定都有记录在册的,这些证书、奖状也不过是打印出来的,后面到钢琴机构那里、钢琴赛事纪录那里再打印出来不就好了?”
妈妈转身离开了,爸爸继续对我笑脸相迎:“清华啊,最近新上市的苹果手机要不要?苹果平板呢?”
他问了我一系列电子产品,我都说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说:“我要达芬奇、梵高、毕加索的著名画作,仿的也行。”
爸爸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女儿,艺术细胞就是随了我了!买,都给你买!”
妈妈在厨房说:“孩子她爸,你就宠她吧!”
爸爸摆摆手:“你别管你妈,再说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我说:“我以后画画要关门,谁都不能打扰我。”
爸爸的脸垮了些,但还是勉强答应:“可以。”
我继续说:“走廊的镜子拆了,挂那些著名画作。”
爸爸忽地生气了,脸色大变:“给你脸了!那走廊镜子是你爷爷请的国际大师专门设计的!来参观观赏的人都说好!”
我点点头:“行。”
我离开客厅,从卧室里找出了我藏了许久的锤头。
“李清华!你要做什么!”爸爸已经开始在客厅里找打人的皮带了。
但我抢占先机,我抡起锤头一下又一下砸在镜子上。
破碎的镜片倒影出我快乐的影子,我也来不及感受四飞的碎片划破我的肌肤。
“孩子她妈!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爸爸手拿皮带也不敢靠近砸镜子的我,只是埋怨说不出话来的妈妈。
最后我感觉汗液还是什么悄然进入了我的眼睛,导致我渐渐看不清眼前画面,然后是突然觉得很冷,也觉得很累。
我身子倾斜,无知觉地倒在亮晶晶、红闪闪的碎片里。
意识模糊前只听到他们叫救护车的电话。
我挣扎着翻身,看了一眼被我砸的七零八落的镜子,心里只是解气与畅快。
昏厥过去我也没忘祝自己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