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沧然而泪下
作诗,其实就是做人。一个要有胸怀,你胸怀大,看人生现象和自己的命运就会有伟大的格局,有一种穿透力。我们讲诗歌艺术的深刻,一定会讲穿透性。很多诗,写的很好,你自己也是沾沾自喜,但是拿出来,放在大家面前,一下下就没有分量。为什么?因为失去了穿透力。穿透力就像你是雕刻家,像米开朗基罗一样,一块石头,要看见那个大卫在里面。我们很多人写诗,没有力量,没有力气。一个是干吼,一个是软弱,这都和做人有关系。精神不振奋,诗歌的力量就没有办法。鲁迅《摩罗诗力说》,那个时候,是回应时代精神对于生命的呼召,现在,很难有人写得出来,因为我们都躲在自己的圈子里,没有胸怀,和整个世界没有关系。这个地方非常可怕 ,阻挡了诗歌的发展。
这个结果就是造成了我们喜欢玩词语。诗人都成为了词语的编辑,去找一些新奇的词语,结果意像出不来,或者把一个很好的意像给憋屈死了。去读,一点味道都没有。要么就到处都是“得得”的马蹄声,不胜“娇羞”的莲花。诗歌失去了力量,就像一个人得了软骨症,站不起来,你怎么吟诗?
唐代的诗人,都会写诗,很少在词语上下功夫,气血方刚,精神流畅,意志坚强。杜甫的用功都是在写完之后。写的时候,我相信他们那种大唐气势,边塞诗,或者游山玩水之际的创作,都是能够站立起来的。这个是精神。现在的人和那个时候正好相反。摄影靠后期制作,拍照的时间和后期制作的时间完全不成比例,拍完了,赶紧回来,在电脑上修改,花很多时间。艺术真正的时间,一个是花在内在生命的提升上,一个就是在旷野,或者原野。费孝通《乡土中国》和沈从文的《边城》都是1930年代的作品,无论时代怎样变化,那些文字都是诗,那些感情都是诗。
陈子昂和他同时代的人,很多时间都在原野,甚至是漂泊。一句话,大唐诗人,精神和身体都在路上。这个才会创造合一的艺术。才会聚精会神,一切生命意识都活跃,一切人生觉悟都成为能量。文字只是“有意味的形式”。到了这个地方,一吐为快。所以,那个时候的诗歌,你一看第一句就非常震撼。
前不见,后不见。四顾茫然。不是他站在一个地方或者分路口才这样说。这是他一生的经历,见了很多,前后左右,最后发现宇宙间一个生命的存在。这个地方要小心,很多人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孤独。其实不对的,或者只说明了三分之一。我个人意见是十分之一。
发现宇宙间,生命存在的真实。这是经历所为至,没有经历,哪里有这样的觉悟。这个需要内心的勇敢,需要生命中与生俱来的力量:一旦面对生命的真实,我会怎么办啊?没有勇敢的精神,做不到。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阅读都需要勇敢。看书阅读,和勇敢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坐不住,坐不久。持续的生命,乃至于到最后都保持这样的高贵品质,绝非容易的事情。勇敢,就是对于真实的责任。
佛,基督,这些都是生命和精神的诗歌,都是勇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担当。没有担当,诗歌就死定了。
陈子昂就在这个地方一下子面对人生的真实,如梦方醒。这个遇见,最大的冲击就是把他的情怀打开了。情怀一开,感情就会释放。
前不见,后不见,然后一个“念”字,平实朴素到让你根本不需要紧张。本来非常空旷寂寥,无边无际的辽阔,会很紧张不安,一个“念”字,不是转到自己,而是转到外面,转到天地。这个地方,是胸怀到情怀。诗歌不是从字面到画面,而是在胸怀和情怀上奔跑。
大唐诗歌的猛烈顽强的精神就在这里。他不念自己,反而念天地。一个诗人突破了自己,进入宇宙,进入天地,这个力量无限大。自己只是非常小的一个点,非常短暂,靠五官感觉带来的都是经验,经验是局限的,有限的,而天地万象,都是超过经验的,是先验,西方思想家用 divine这个词,或者 high self。这两个词一点都不神秘,更没有宗教色彩。神,这样的一种真实,构成了人类生命不断努力和拓宽的唯一动力。
陈子昂的厉害就在这里。情怀一到,止不住,就嚎啕大哭起来。内心有了一种同情的心,那种叫做悲悯的情怀,altruism,法国著名思想家,也是佛学大师马修 理查德就专门为悲悯写了一本700多页的书。看完了,懂了,再来读陈子昂的诗歌,就会深邃的被打动。
诗歌打动人的时候,就是你和作者一起哭。我们很多老师讲陈子昂这首诗歌的时候,一边讲一边笑,皮笑肉不笑,讲的都是“擦边球”,你没有进入到诗歌的本质。
诗歌的本质就是生命的本质,就是精神存在的 spiritual being,就是情怀。胸怀让生命境界伟大,情怀让生命柔和温暖。一个胸怀,一个情怀,做到了就是伟大的诗人。大唐诗人,两个怀都有,所以怀出无数伟大的作品。
我们今天的很多诗人,失去胸怀,没有情怀,怎么写出来诗歌和真正的艺术。人生诗歌化,诗歌人生化,培养出来的就是真正的生命。一旦踏入生命之河,即刻沐浴温柔阳光。一念之间,天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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