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强是编剧出身,他有一个习惯,写剧本时会把演员的动作都写上去,所以发哥拿到《无双》剧本时,一看就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专属动作。
他最终决定出演,理由是:你就是在写周润发,你不找我演,找谁演?
的确,庄文强心目中,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周润发,不会有第二个。他从不隐晦自己是忠粉,别人追随偶像,热劲过了也就算了,庄导为偶像量身定制戏码,《无双》十年磨一剑,终于占尽锋芒。
发哥已进入花甲之年,哪怕他是一个传奇,不负众望,但这期间要担足多少风险,化解多少困难,不计成本的投入,屏蔽市场逐利的催促与追问。一部成功电影背后的付出,寻常人难以想象。
十年间,华语电影市场波诡云谲,争奇斗艳,良莠不齐,像波光闪耀的水面上活蹦乱跳游离的小鱼小虾。
而梦想总是像鲸鱼一样,深潜在海底的。
于是这部电影呈现出了无数闪光点,从故事情节,到演员对白,包括细节的求真。它诠释了这样一种精神:这世上再多的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到最后都敌不过货真价实。
1.如果我的价值就是作假,你能接受吗?
其实故事不算复杂,只是拍摄手法奇巧。
一个伪造假钞的家族继承人落网,凭借惊人的智商编造一个以假乱真的故事企图逃脱,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在故事之中,改头换面,真假交替,虚实难辨。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讲述“假”如何登峰造极的故事。
有评论说,庄文强在表达“作假是一门艺术”。这是误解。
假的就是假的,黑的也不会变成白的,他们并没有好的下场。
即便三代造假,“干净”得天衣无缝,行规大不过贪欲,老臣子终于忍不住花了自家制造的假钞,埋下整个集团崩溃的第一个蚁穴;
即便巧夺天工,被众买家呵护备至,饲养狼群的人逃不过被狼反噬的命运,“画家”的父亲没有逃过,“画家”侥幸逃过一劫,但先例已开,他的世界注定再无太平;
即便有过人的眼力和智商,编造一段伪善的故事,创造一个爱情的替身,最终,“画家”将一个女人推入绝望的深渊,自己也葬身绝望的火海。
影片是在告诉你,人们有时对假象趋之若鹜,是误以为用廉价的假,可以换来真的价值。但其实这个价值,不是假换来的,恰恰是背后千千万万货真价实的心血在填埋这个黑洞。
用伪造的假钞能买到的货物,不是因为假钞和真钞一样值钱,而是货物的制造者和所有者的辛苦经营全部付之一炬。
用假装的爱情能留下的女人,不是因为假爱和真爱一样美好,只是她爱你甚于你爱她,是真爱促使她不计回报也要隐忍。
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亦是如此,太多人靠假货牟取暴利,以为技艺精湛就能心安理得坐享收益吗?假货做得再好,除非明知是假货而愿意接受这样的性价比,否则没有人在知道真相之后能够接受,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被欺骗。
有意思的是,影视作品本身就是一个天生“作假”的东西,它来源于生活,却一定要高于生活。所以你也可以看到,大批量粗制滥造的作品层出不穷,它们对观众说:明知道是假的,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优秀影视作品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价值不是卖给你一个真的东西,而是让你找到“相信”,无论多么玄幻,多么夸张,要相信影片传递的情感和价值观,并为之触动。观众理智是清醒的,情感却要指向相信,否则就会莫名笑场或是睡着。
这件事情考验的是演员、编剧、导演,以及整个制作团队,自己先得相信,表现在最大程度去还原故事发生时应有的场景和人物状态。
但是现在许多的影视剧,替身造假抠图,没了这三样简直不能活。
且不说植入的桥段有多少硬伤,拍悬疑,永远不害怕,始终不紧张;拍战争,三毛钱特效,场面小得就像孩子们的职业体验馆;拍行业,怎么看都是个演员,只是换了套衣服登场。
到最后,观众不买账,买水军,刷流量,连数据都要造假。
作假的心态出不了精品,也不会留下值得尊重的价值。
2.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我们尽量爱得真一点,不就行了吗?
真想拍着导演的肩膀来一句:”老庄啊!真有你的啊!“
多少人将此误以为感情世界的真谛,就这么被无情戳穿了。
《无双》中描写的爱情,发出的是直指人心的疑问——如果明知道爱情是假的,甚至连婚姻都没有意义,只不过谎言比真相美丽,一个人到底会选择永远委曲求全,还是回归真实?
剧中,李问救了秀清,因为她受伤毁容,就将她的容颜整成了自己暗恋而不得的女神阮文的样子,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他选择自卑和臆想在爱中委曲求全。
高超的智商骗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对着同一张脸,李问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感情分裂。利用她时毫不怜惜,嫌弃时把她像一件货物般匆忙隐藏,从狱中脱难后又毫不掩饰饥渴的爱恋。
自始至终,他在秀清面前都隐藏不了自己对阮文的钟情,以致秀清绝望。
而秀清发现自己只是替身之后,没有选择离开,义无反顾地帮他逃脱。她选择牺牲和忠诚在爱中委屈求全。
数不尽的隐忍只换回一句“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那一刻她才决心同归于尽。
你看,即便谎言美丽,真相残酷,但谁也逃不过真相。
在电影《黑客帝国》中,所有人接上一根管子,吃下蓝药丸,就进入一个虚假的世界,所有的感官感受都被科技控制得无比美好,牛排鲜嫩多汁,人群和睦有爱,你所爱的人,也会爱上你,虚假的世界比真实的世界更可爱。
可是基努里维斯选择吃下红药丸,发现真实世界不堪入目,他为什么要去对抗?他说,因为我还在意真假。
爱情是我们最为渴望的一种关系,然而所有的关系中,如果自己不被看见,就没有了尊严,这是生而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只有在真实的世界中,爱情才有意义。
3.凡事做到极致,就是艺术
我以为周润发的这句台词,是庄文强对这部作品极致追求的终极体现,也是整部影片呈现给观众最宝贵的价值观。
每个观影者都一致被剧中假美元的制作过程而折服,忍不住频频发出赞叹。背后是《无双》剧组整整花四个月研究印制伪钞,甚至真的有研习果实出炉,才敢开拍很容易被挑刺的专业性作品。
所谓专业精神,其实就体现在一点一滴,做到极致就是艺术。
我曾经看过杨丽萍的告别舞台演出,54岁对于舞蹈演员已不是一个轻松的年纪,非专业人士即使参不透什么叫已臻化境的舞蹈技巧,也能感受到她传递的力量和丰沛情感,她在旋转时,前排观众甚至清楚看到发丝飞射。
还有更多他人看不到的细节,常年严苛的饮食控制,日复一日刻板辛苦的训练,对体型近乎变态的执着,临上台前吃一点东西都会担心胃部突起影响美感。
正是这些一点一滴成就了一个不平凡的艺术家。
舒淇曾经谈到她在拍侯孝贤指导的《聂隐娘》时,为了演出女刺客出刀时的有力,同时要面无表情,练抡刀练到之后看了一年的医生,同时还每天被导演在各种地方吊威亚,这样才能体会女刺客的世界。
戚薇在《深夜食堂》中只是客串,演一个意外失去女儿5年的妈妈,她想象这个妈妈可能会做的事情,自己去做一遍,两天不吃不喝,帮助自己进入角色,结果一出场就憔悴得没有人形,演出效果是十分惊艳的。
而《无双》被誉为“双雄争霸”。
周润发是“史上拿枪最帅的演员”,他是真的了解枪,不管用多少支,他都能记得自己打了多少发子弹,要留下最后一颗,否则子弹打完,枪会退膛,那样拍起来就不好看了。
郭富城为了演好画家的情绪,他自己说,找遍网络上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画家的视频或画面,模仿他们画画时的情绪,还有手法,包括脸上出现的状态,加上反复读了七遍剧本,他才把一个“演得越黯淡越好”的人演得丝丝入扣。
这些事情不需要超人的能力和天赋,专业本来就不是一件被垄断的事,有心而已。但大多数人,仅仅只是重复,不出错,一件事情熟能生巧都很不容易,挨不到水滴石穿的功夫,就已经放弃。
我和许多人一样,对港剧港片抱有浓厚的怀旧情节,看着它风生水起,看着它日渐式微,既怀念它当年的好,又担心它今后不够好。
我想象中拍摄《无双》的片场,人生嘈杂,道具组、灯光组不停忙碌,庄、周、郭三人挤坐在混乱的矮桌前,用夹杂着英语的港式粤语热烈讨论着某个场景,桌上有三杯丝袜奶茶,一份叉烧卤蛋饭,一碗餐蛋公仔面。这是大家心目中港片演绎专业人士时最熟悉的画面。
可是英雄迟暮,人心北上,庄导演原本想启用年轻演员,却一直等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们真能看到港片黄金时代的回归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