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影里,戴着大熊头套的演员在跳舞。他牵着气球,拿着从药店里买来的糖果,五颜六色,晶莹的糖豆。新鲜的樱桃,放在透明的雕花玻璃杯里,倒上粉红色的滋滋作响的气泡酒,喝下它,喝下这杯诱人的饮品,加入不需要动脑的狂欢。
好像是泡腾片。黄色的,由下至上冒出绵密的气泡。我想我是生病了,因为病人需要泡腾片。
你怎么知道它是大熊呢,他明明只有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像星星一样发光,除非你陪他一起蹲在黑暗里,才能看清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我认识的人,只有认识的人才能害我。
他热情极了,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拽进去。害怕吗——不,最起码我有手腕了,我有人类的一部分了。如果我走运,还能长出双腿和双脚,穿一对黑白帆布鞋。很年轻,年轻人们穿着帆布鞋奔跑。
躺在床上,看着咕噜叫着的泡腾片。不,根本没有泡出来,它还是固体的药片模样,因为没有人替我增一杯水,这里没有人。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今天没有来找我。她昨天说她要去吃叉烧面。她能吃叉烧面,但是我只能吃袋装餐包和碗装炒面。总有人在向我讨要吃不完的梨子。
我想找点水来,泡一杯泡腾片。镜子歪歪扭扭的,将人照得很奇怪。
水啊。我盯着自己的脚尖。
哗啦啦的,好像下了暴雨,被打湿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买的宠物。它很可爱,我在它脸上看不出表情,所以我不知道它的喜怒哀乐,这让我很害怕。
孩子,宠物,水缸里的六角龙鱼。我掐住那小女孩柔嫩的脖颈,把六角龙鱼放进矿泉水瓶子里。
它没有表情,我很害怕。它没有表情,我猜不出它在想什么,所以我很害怕。
好丑陋的婴儿——她没有头发,光着身子,手指小而粗短,像增生的肿瘤。
扭紧瓶盖。
六角龙鱼不动了,浮在水里。我晃一晃水瓶,它便飘一飘。它很柔软,想一只被煮过头了的饺子。
红色的血点,呕吐过后的红斑。
它的尾巴怎么又坏了?尾巴缺了一块肉,我看它有几分熟悉——啊,手术时掉在地上的烂肉。
“我杀了我的孩子吗。”
我怎么会有孩子呢。除非有谁切开我的身体,把一颗星星放进去,这样的话,星星会吸干我的养分,在我体内成长,于某一日破体而出,成为另一个我、比我还要糟糕的我。
我真的有孩子吗,我真的曾拥有她吗,我真曾杀死她吗。
“不,我在救她。我没办法养好孩子的。”
下雨了,我没有带伞。行人都有伞,他们在雨里匆匆地走。斑马线的白油漆是灰色的,红绿灯的光在我眼球里乱窜。我在想,要扔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这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很严重,你要明白,你必须承担后果。”
正义穿着一身西装,口袋别了一只钢笔——精英阶层都喜欢的小东西。
他迟到了,又来得不是时候。他不如别来了——正义像是政府机关里的公务员,总是很忙,总是很拖沓,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尸体在哪里呢。”
“你不被允许接触尸体。”
“那我的孩子就没死啊,她是快乐的小天使了,我的、罪过的小天使……”
反光的垃圾桶,反光的柏油路,反光的垃圾袋。
我丢掉了一只小鱼,丢掉了一只小猫,丢掉了一只煮得太久的饺子。
软绵绵的。
不,从未发生过。
然后,我走了,轻盈地跳跃着走了,我用雨水将随手捡来的鹅卵石雨洗干净,用纸巾沥干水分后,装进口袋里,跑到没人的地方,一路上,我的口袋叮叮玲玲,像是揣着一袋金币。
就这么趴下,故意让泥土弄脏手臂,再让手臂把污泥带进口袋里,透出一块巧克力色的污渍。
头发也脏了。我的口袋叮叮玲玲。
我好像是在体验谁的梦,我并不属于这一具身体。我在腐朽,我在融化,蘑菇从我身上长出来,我感觉到菌丝在我的血管里游走,一直伸到肺部去。
冷极了,而且湿漉漉的。我很悲伤,因为我所拥有的几块鹅卵石并不能帮我什么。它们只是石头,只是石头啊。
我沮丧地把它们扔到马路的另一边。
车轱辘碾过,把鹅卵石压扁了。原来我是生病的大鹅,我的鹅蛋——我的宝贝鹅蛋碎了。
大鹅愈来愈伤心,大鹅垂下了头。
大鹅在冷冰冰的雨里,再也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