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有一座荒草丛生的大园子,园子里有两棵百岁的大皂荚树,它们的树干粗壮黝黑,枝干像怒发冲冠的壮士,横七坚八地刺向天空,每至夏天,它巨大的树冠投下的阴凉足足有半个园子之大。
别看我们贪玩,却从来不敢在老皂荚树上攀爬折枝,有时走近一点,就赶紧转身跑远。
听村子里人说,老皂荚树上居住有神灵,每至夜晚时分,就能影影绰绰看见树冠间穿红戴绿的神灵,有时还能听见说话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因此,傍晚时分,只有极大胆的人为少走几步路穿园而过,不过第二天,小村子马上传出大皂荚树的传奇故事。
我一直很疑惑,神灵是怎样在树上聚树而居,是像猴子一样在树上上窜下跳呢,还是像树懒一样四足抱树而栖,晚上睡觉时是躺在一根细绳之上,还是像蝙蝠一样头朝下倒挂金钟呢?
这些都不得而知,不过,我只是听大人们讲,从未见过。
每年秋天,皂荚树下落了一地的紫红色的果实,母亲总会捡拾些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冬天时,把皂荚用锤子敲碎,放在锅里滚,淡绿色的小小泡沫漂浮在水面上,用皂荚水洗头,头发柔滑光顺,一整天发丝间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母亲说,每一棵树都住有一个神灵,如果要砍伐树木,就应该焚香祈祷,告知神灵,就会得到神灵的原谅。
因此,从小我就对每一棵树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2
真正喜欢上一棵树,是一个冬日的午后。
那天,阳光特别好,天空澄澈如水,湛蓝如湖,我坐在汽车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我一时恍惚,这是初春时节,明天所有的树木都会萌发新芽吧!
汽车还没有开,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窗外马路边,一排碗口粗细的法国梧桐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
看着,看着,我竟然看呆了,从未发现冬日的树会如此好看,真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它们所有的枝条都横着生长,然后再昂首向上,一枝枝,一条条,到树顶又聚拢起来,这哪里是树,分明就是寒苞待放的硕大无比的花骨朵;这哪里是树,分明就是一团团一簇簇燃烧的火焰;这哪里是树,分明就是立在冬日暖阳里的画。
我一时看呆了。
有了这次经历后,我就格外留意起冬天的树。
有一次,和朋友在街上行走,我抬头看见冬日夕阳下,机关大院里一排粗大的杨树,一根根,一枝枝,不遗余力地向上生长,夕阳下,树冠镀上一层神秘的金黄色,纤枝毕现,无遮无拦,坦坦荡荡。
我说:“快看,这简直是一幅油画。”朋友茫然地问在哪里,我指着夕阳下的老树,她嗤嗤地笑了。
尤其喜欢冬日阳光下的乌鸦窝,夏日里枝繁叶茂,乌鸦窝隐匿在树丛中,不见踪影,冬日晴明的天空下,黝黑的窝在光秃秃的枝丫间特别醒目,一枝一叉,衔泥叼枝,这温暖的巢倾注了乌鸦多少心血和智慧。
树是乌鸦建在空中的家,乌鸦窝是大树开在枝头的花。
难怪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我说,如果有来生,我也要做一棵冬天里的树,繁华落尽,始终期待着春天的呼唤,似赤子满腔热忱,似汉子,铁骨铮铮。
3
2016年对我来说是不平凡也不顺畅的一年,诸事不顺,喝了两月的中药,身体状况才有所好转。心情曾一度低落到极点,竭心尽力脚踏实地的工作和学习,非但没有达到心中的预期目标,反而愈行愈远。
生活总是跟你开天大的玩笑,像一个巨人一样一次次把你摔向深不可测的峡谷。
我曾不止一次问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生活一次次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就是为了接受生活一次次的智力体力大测量?
雾霾后难得的晴空,天空蓝得流进了你的心里,我静静地伫立窗前,看着窗外的树。
冬日晴空下的树,有的笔直,有的弯曲,笔直地直指蓝天,弯曲得妖娆成一幅刻义修剪的盆景。
一株梧桐树西边是一棵比它更繁茂的树,于是它的枝丫努力向东伸展,伸展,像一团蓬松的黑云几乎把大树压弯了腰。
另一株梧桐欹斜着身子向东生长,可东面的大树的枝干压在它的上面,无奈又折身向西伸展,伸展。
哪里有阳光就向哪里生长,哪里有空间就向哪里伸展。
看着不断改变方向努力生长的树,心头不禁一暖。
夏天的树似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过于繁华,秋天的树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过于颓废,只有冬天的树繁华褪去,洗尽铅华,每一株树都以最真实的面孔呈现在你我眼中。
人何尝不是如此,在你步入人生低谷,被现实打击得无还手之力时,你才能看清自己,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就像冬天的树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你看清楚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也看到了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
你会蓦然发现,生活太残酷无情,可是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生活一贯如此,只不过之前的你从未发现罢了。
雪小禅说:人到了一定年龄会喜欢冬天,冬天像一个人枯坐在自然界——所有的颜色全部落尽,天地一片茫茫,大雪之中,寂寞成了固体,碎银似的孤独铺满了星空,一个人坐在时光之外,又坐在时光之里。
既然那么喜欢树,就像树一样在冬天养精蓄锐等待春天的到来,春天来了会把所有的生命唤醒,包括你冬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