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冠中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会与这片海,与这海上的一条船纠缠。
十年,维港的海天依旧澄蓝如昨,只是海面上星点的渔船已经很难再觅。
这座城市的海风不咸,晴朗的天空里,海面似乎是平静的。也许只有生活在船上的人才知道,起伏与暗涌,才是必须一天天面对的,生存的真相。
他沿着海湾漫无目的地走,也许只是想拼凑记忆,又或者是潜意识的驱使。
离开已经太久,昔日渔船停泊的码头,今天只有两三艘船靠在岸边,招徕游客过来拍照体验。船上的男人,衣着与众人无异,这几年内地访港游客日隆,于是便又学了七成似的普通话,大声招呼:“先生,上船看看,独此一家的疍家船,别处看不到的。”
林冠中的视线从他脚下的鞋开始,落在了他明显未禁风浪的脸上。
“你认识一个叫陈玉芬的吗?”
………………
1977年8月。
林冠中20岁,在洛杉矶读大学二年级。父亲建筑师,母亲会计师,五年前举家移居美国,普通又典型的华人中产阶级家庭。
8月是祖母的寿辰,他借了这个由头回香港度假。其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老人家那里怎么待得住,所以大半的时间,他都是和自己一班几年不见的同学玩在一起。没有父母管束,油尖旺一带的歌厅、酒吧、夜总会便走了个遍,几个年轻人爱玩爱闹,日子过得便格外逍遥。
这晚多喝了一点酒,从酒吧出来,同学叫了计程车说要送他一程,他摇摇头,指指天上圆月:“不用管我,我要去海边看月亮!”
男人么,自然不担心他太多,于是几个同学嘻嘻哈哈挥手告别,还打趣说阿中就是要比一比到底是中国的月亮圆,还是外国的月亮圆。
午夜的海边终于寂静下来,只有海水轻轻拍岸的声音。一轮明月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海边上,荡开一层层银白的光。林冠中出了些汗,便脱了鞋,沿着台阶下去,踩着岸边大大小小的石头,慢慢走到水中。
水有些凉,醉意却不曾减。月光萤萤,晃得他如坠梦中,双脚也仿佛踩到了云里,柔软得不像真的。
他睡在了这片云里。
云被风卷得起伏,云还会唱歌,哗啦哗啦地在耳边悠扬。
云怎么越来越热?林冠中艰难地睁开眼,狭小的空间,昏暗的灯光,有刺鼻的腥味冲进来。他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浑身酸痛。
“你醒了?”有人猫着腰进来,端着散发奇怪香气的碗。
看着他惊诧抗拒的模样,那人笑得羞涩,“是我阿娘抓的草药。你发烧了。”
他被扶起来,这才看清对面人,大辫子,齐刘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草药有些苦,他皱了眉,她便摊开手心,小小一粒橘色硬糖,“阿爹买给阿弟的,我偷了一颗给你。”
她的手不像个女孩子,手掌大,手指粗,掌心长着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