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的秘密】

要说在被林、路两人接连抛弃后，郝宁与颜月两人怵怵地站在街上，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你下午，有什么事儿吗？什么时候回上海？”

“北京的峰会已经结束了，暂时没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明晚，我直接从滨海飞回虹桥。”

“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诶，郝宁，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一个爱打交道的人呐！怎么，做了几年公务员，反而让你更加八卦了？而且，关于我这几年的情况，刚刚在饭桌上，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行了吧！你就别装了，你知道我想知道的，并不是那些。走吧！老地方，听说那里翻新修葺了，就当是故地重游，陪我去看看。”

郝宁口中的“老地方”，是位于天津大学内的一家90s COFFEE，当年四人因为经常会和外校进行联谊活动，久而久之就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因为这家店是24小时营业，所以每个期末在赶上考试周的时候，四人会跑到这儿，通宵复习。

两人坐定，点了两杯果汁，吧台放着舒缓而轻柔的轻音乐，周围都是一些青春洋溢的大学生，颜月看着这一切，有种光如隔世的感觉。

“颜月，伯父……现在还好吗？”

坐在对面的女人微微蹙了眉头，不过很快就用平淡的语气回应了他。

“嗯，还好，我们给他请了特护，现在他住在老家的疗养院，每天能看书读报，胃口也好。就是坐着轮椅，外出的时候有点儿不方便。”

“伯母……”

“上个月，我们把骨灰带回国了，葬在了老家，就在我爸住的疗养院后山那儿。毕竟是中国人，飘在外面多凄惨，叶落归根的，大家都安心。”

一年前，跨国经协的地下财阀会长，被曝出私涉洗黑钱的交易，同时触及了行业中最大两个集团的利益。于是这个会长，在神秘消失了半个月后，突然被一辆面包车扔在了洛杉矶的某家医院门口——浑身是伤，血肉模糊，腿骨断裂。

同时，在这个财阀会长失踪的半个月内，洛杉矶的报纸上登出了一则头版：财阀会长的配偶于某周日清晨在其住宅楼上，失足坠落，当场死亡。

郝宁当时也是从父亲那里知道这个消息，而这个会长，就是颜月的父亲，坠楼身亡的是她的母亲。

“所以，这整个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结果吗？”

“地下财阀本来就是一个游离在政府之外的灰色组织，出了这样的事，根本上不了台面，当局警察也无法深入调查，这里面抽丝剥茧的，最终扯出的利益方，太多了。那些台面上光鲜的既得利益者，不会允许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人设因为一个小小的财阀会长，而毁于一旦的。”

看着颜月无比冷静地说出这一番话，郝宁不禁心疼眼前这个姑娘，天知道，当时发生这一切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所以，你真的相信，伯父进行黑钱交易，之后被……”

“郝宁！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真相并不重要。”还没等男人问出心中的疑惑，颜月就粗暴地打断了他。

“我的父亲，清白与否，并不是他可以决定，也更不是由那些所谓的执法者根据证据能够宣判的。绝大多数时候，人们并非真正关心所谓的真相，而更在意这真相浮现之后，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因此，总会有人会为这所谓的‘真相’付出代价，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替罪羊……”

郝宁万万没有想到，颜月已经并不在在乎那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人，他的清白与否，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其实，把他安全带回国之后，我也好奇过。有一次私底下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不要去记恨什么，好好生活，每年记得去祭拜一下母亲就行。”

颜月一边说完这些，一边从手包中摸出一包ESSE，无比熟练地点火，猛吸了一口。

“你也开始抽烟了？路青宣这个环保爱好者居然都不管着你？”

“我没有让她知道。你看我就一个胃炎的小毛病，她都可以紧张成那样，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起多少大阵仗呢！”

“所以，你爸妈出事，她也不知道，对吧？”

此时颜月才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自己似乎看轻了这个清瘦的男人。原来，郝宁才是四人中最为睿智的那个，其观察与判断力，说不定还在自己之上。

“为什么这么说，理由？”

“以青宣的性格，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不会选择和你分手。”

一语中的！

颜月怎么都忘不了那个月，那个在她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为黑暗的一个月。

那年受到国际经济跌宕影响，国内的金融业震荡不断，颜月所在的公司也是如履薄冰，每天面对着投资人、股东，还有市场的多重夹击，已经跟着团队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而就在如此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接到美国那边父亲出事的消息。

一开始，颜月并没有受此影响，身为地下跨国财阀的会长，父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也会遇到大大小小类似的事件，她相信以父亲多年的经验，完全可以妥当解决。而真正让她奔溃的是，是母亲的意外坠楼。

匆忙地交代了国内的事情，颜月坐上了当天最快的一班飞机，十几个小时之后，到达洛杉矶。落地后没有犹豫，立马奔向当地警局，以死者亲属的身份向警察要了案卷。上面用不容置喙的英文言之凿凿地写着，死者系高空坠落身亡，且经过法医诊断，死者生前曾大量饮酒，而在坠楼的顶楼并无任何打斗痕迹，于是当局判定是因饮酒过度导致的神志不清，后失足坠楼身亡。

然而，只有颜月知道，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平时滴酒不沾。而坠楼事件又发生在父亲离奇失踪期间，这让颜月有充分理由相信，母亲的死亡不是单纯的意外，背后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那时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父亲，之后或许可以从中探得关于母亲死因的蛛丝马迹。可是，不论颜月和财阀里的人如何寻找，始终找不到父亲的下落，仿佛这个男人从此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周后，洛杉矶郊外某医院门口，浑身是伤的父亲从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里被扔下，医生立马对其展开抢救。等颜月到达医院之后，父亲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主刀医生告诉她，这个男人的腿骨已经被打断，膝盖了遭受到了粉碎性的重压，恐怕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颜月不知道哪天自己是如何做到一个人无比冷静地听完医生所说的一切，没有哭，没有面露难色，甚至……心中连那种疼痛感都不曾感受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父母至亲，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一个离奇死亡，一个半身残废，而究竟为什么会发生着一切，目前为止仍然是一个谜团。

而就在颜月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时候，路青宣却破天荒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分手。

“郝宁你知道吗？我以为知道我妈死的那天是我人生中最惨的一天，之后我爸莫名出现但是却被离奇宣判下身瘫痪，我觉得那是世界末日……但是，后来路青宣的分手信息的出现，让我明白，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长长吐了一口烟圈，郝宁并没有回话，或许此刻，所有的对白都是无力的，他需要做的，只是聆听而已。

“我没有马上回复她，但我对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感到惊讶，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还真得感谢她这恰到好处的分手时间，终于触到了我内心的情感阀门，把那几天所有的情绪，不解的、愤怒的、无力的、痛苦的、委屈的……全部释放了出来。”

几天后，颜父终于恢复了意识，这个死里逃生的男人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都并不好奇，在见到亲生女儿的时候，也只是眼神飘忽了一下，之后便没有多说什么。

“叔叔在住院期间，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吗？”郝宁有点按捺不住，终究还是主动问了这个问题。

“刚开始几天，父亲什么都不说，每天只是配合医生的例行检查，然后就是应对警察的不定时盘问。终于在一天晚上，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躺在床上，对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他说，是他害死了母亲，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与母亲常年跟随父亲旅居国外不同，颜月从小就被父母安置在国内，受亲戚照顾，二十年来日子过得安稳，每个月，她都会收到父母从国外的汇款，每年能和父母见上一两面。所以，对于父亲母亲的具体生活与工作内容，其实颜月并不知晓，只是从托管的亲戚口中得知，父母似乎在某个经济组织里担任要职。

“叔叔的意思，是说……阿姨是因为他而被那些某些人杀害的？”

“我不知道，父亲之后也没有解释更多。后来过了几天，当局似乎对这两起案子都结案了。母亲依旧被定性为酒后失足坠楼，而父亲的遭遇，就像当时的媒体所说的，涉及洗黑钱的非法交易而被仇家打击报复。之后，财阀中的既得利益派，估计也不想事情搞大，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居然让父亲免于刑事诉讼，只是将他在集团的所有资产冻结，让他净身出户了而已。不过对我而言，只要命保住了，那些钱什么的，我不在乎。等到父亲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我就接他回国，在山下老家找了一处安静的疗养院。”

抽完了第二支ESSE，颜月也把这个故事讲完，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脸漠然的表情，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灾难。

“所以你安排完了这一切，自己回到上海，然后……回应了青宣之前的分手决定。”

“是。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选择不把你遭遇的那些告诉她？为什么你最终会同意和她分开？当初要死要活想她在一起的，不也是你吗？为她毕业后托关系在上海头部媒体找到工作的，不也是你吗？你……你明明这么在乎她，但是为什么最终选择放手？”

似乎早就预料到郝宁会有这些疑问，颜月对此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老实说，最一开始，我并不想和她分开。就像你说的，我在乎她，很爱很爱她……做出这个决定，确实让我心痛了好久……”

讲真，这样的颜月 ，郝宁还是第一次见。在他以往的印象中，即使再怎么张皇无措，再怎么步入窘境，也不会显露出如此痛苦不堪的表情……打心眼里，郝宁心疼这个坐在对面的姑娘。

“不过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之前父亲说的那句‘是他害死了母亲’的话，那一刻，我有点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母亲原本不必卷入他的世界，而父亲却将太多的事情，硬生生推到了母亲身上，而不闻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觉得他是那个始作俑者，他活了下来，而他无辜的妻子，却因此丧命。也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出事至今，他都不曾与我说过一句相关的话语。有时候我想着，除了在法律形式上和他是父女关系外，几乎都感受不到那种血浓于水的亲缘感。”

“等等……颜月，你……你是不是、就是……半年前，上海那家老牌金融投行公司，曝出了一件多名高层离调的新闻，是、是你的公司吗？”

“对。” 颜月开始慢慢意识到，郝宁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不需要她说的很透彻的话，他都能从露出海面的十分之一中，参透全局。

“所以，你也是当时离调高层中的一个？”

“准确的说，其实那次真正被离调的人，只有我一个。公司为了掩人耳目，顺便拉上了十几个业务能力不佳，而且没有多大上升空间的中年领导。”

“我懂了……公司知道了国外的事情，为了保全自身，于是把你踢走了。”

“不……事实上，是国外的那帮人，顺着父亲曾经每月汇款的账号线索，找到了我……之后呢，我名下所有与国外有过联系的账户都被无理由地冻结，这帮人，居然还找到了从小带我的阿姨家，真是混蛋啊！想到妈妈的下场，我就担心……担心我身边的人，会因为我莫名地遭受无妄之灾。”

“所以你……最终选择了一条可以保护她的路。哪怕，对方对此并不知情。”

“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后来我也仔细想了想，毕业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基本都没有什么交集。她忙，我比她更忙。工作后的生活与状态，真的和学生时期大不相同，有很多现实因素，不可抗，又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

“这一点，和青宣当初告诉我们的一样，你俩……也算是称得上拥有一种另类的默契了。”

两人之后换了话题，陆陆续续谈了很多，一直到太阳下山，才略带倦容地离开90s COFFEE。

“对了郝宁，听冬冬她们说，你快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个老师，和你很配哦~”

“别取笑我了，父母相亲安排认识的，还在了解中呢……想要明年结婚的打算，只是长辈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两个人平平淡淡地在一起过日子，也挺幸福的，你说是吧？”

“可能吧，颜月，如果明年我结婚了，你一定要来！”

“好呀！我也很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老师那么幸运，能和我们的郝才子一起登堂入室，从此举案齐眉呢~”

郝宁看着这个突然对自己“皮”起来的女生，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咧起嘴角，挥手告别。

“颜月，我终究还是抵不上路青宣，因着你更爱她，所以才离开她。哪怕在她面前谎话连篇，哪怕她永远不会知道你这些良苦用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