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美篇,ID:不染,文责自负。)
又看到她了,远远地从对面走来,不用看到脸,光看走路的姿式就知道是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她目不斜视,眼睛眨了几下,脸上带着知道被人关注后刻意保持自然的不自然。
可见她早就认出了我,而且知道我也认出了她,但是我们俩仿佛都打定了主意坚决不相认,即便迎对面,也装作没看到。我知道,我们一旦目光交错,定会有一方笑起来,热情地迎着去问:“你是不是…?”
当然,还用说!
她是我小学同学,一至三年级都在同一个班,她妈妈在城里的牛奶厂上班,家里三个孩子都随她成了城市户口,三年级下学期她们举家搬到城里去,此后再无交集,在那两年半的时间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好朋友的两个常常是一方主导一方从属,一方强势一方弱势,我是从属和弱势的那一方。二年级时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每天都要收发同学的作业,有时候既要收语文作业还要收数学作业,两摞本子要一齐抱到办公室去,抱不过来时,我都要让她帮我抱。
有一次,不知是一时没找到她还是怎的,我让另外一个叫云的同学帮我抱,她知道后,跑到我面前,冷冷地问:“云帮你抱好吧?”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的样子——咄咄地一字一字吐出质问,灼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低下头,嗫嚅着:“嗯——好。”“那你以后都让她帮你抱本子吧!”说完,转脸走了。
当然我们很快就和好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帮我抱本子了。
一次课间,她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边躺着几根乳白色长条状的东西。她拿出两根递给我让我吃,自己也拿出一根放进嘴里嚼。我咬了一口,味道像放久了结成饼的麦乳精,但麦乳精啃不动,这个却酥软。她告诉我这叫奶酪,是她妈妈从牛奶厂带回来的。
“好吃吧?”她边吃边问我。“好吃。”我边吃边回答她。我们两个大口地嚼着,比赛一般,嚼着嚼着就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愉快,态度温和,不再像平日那样咄咄逼人。我觉得很快乐。
她带我上她家玩,同去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学。
那时每家都有一面空宅子,宅子四周栽满了树。她家东边有一棵树,树杈的高度和样子恰是我喜欢的那种,我爬上去便再也不想下来了。上学时间到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催,我看得出她很着急一一如果在学校见我这样,她早就火冒三丈对我翻白眼了。但那天她却出奇地温柔,催我时一直用商量的语气,一点脾气都没有。她难得的温柔助长了我的贪玩,使我得以在那棵树上赖了很久。及至到了学校,课都上了一半了。
她有个姑奶奶离我们家不远,中间只隔两户人家。她到她姑奶奶家走亲戚时来找我玩。
在不是学校的地方见面让我俩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她在我家人面前文静有礼,我因此而变得胆大起来,不再小心翼翼看她的眼色行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像跟我的那些小伙伴在一起时一样放松。
她一直笑着,我因为她的笑心情越发愉快。
我当时正喝着米粥,妈妈给她盛了一碗,当只剩我俩时,我们说啊,讲啊,笑啊,闹啊,高兴得要命,她要走时,我居然恋恋不舍。
而平时在学校,我是那样怵她,内心极力要摆脱她的威压而不能,好像她在我周围画了一个圈,施了魔法,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朝我灼灼地瞪一眼,我便一步也挪不动了。
村里那个梳着大油头一笑就露一口白牙的男人扛着照相机到学校来给五年级学生拍毕业照。见到我和她在教室门口玩,便道:“你两人也来拍一张吧,好朋友拍一张留念。”
我是一个特别怕生的人,闻言一声不吭,红着脸一个劲往后躲,他指着我说:“你姐刚才和她好朋友才拍过,你姐都拍了你不拍啊?拍过问你爸要钱。”
他和我爸相熟。我有些心动,但还是不敢。在我小小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主,何况是花钱的事,那时家家都穷,连交个学费都得被唠叨半天,何况是拍照。
“要不拍一张吧。”她悄悄地附在我耳边说,我还在犹豫,她已经拉起我,走到大油头跟前说:“给俺两人拍一张。”
于是就有了我们俩唯一的一张合影,也是我拥有的我年龄最小的时候的一张照片。为了那张照片,我挨了妈妈一顿骂。
照片洗出来了,我俩一人一张。照片里,我俩差不多高,都剪着齐耳的短发,我捧着一束假花,她用手掐着一枝,我黑黑的,她白白的,我笑得像个傻瓜,她歪头一脸沉思。
我上她家玩的那次,我看到我俩的合影插在她家屋里的笆帐上。
那张照片我收了很久,收着收着就没了。
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不坐一起,隔了几个座位。一次上课,我无意中望向她,看到她正斜着眼看向身后,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男生,正歪头望着她,眉毛高高挑起。两人四目交织,表情古怪,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望着望着,她的脸蓦地一红,低下头,笑了。
我有点发懵,不明白他们在干嘛。那个男生跟我一个庄子,比我们大好几岁,调皮捣蛋,不爱学习,衣服永远敞着,走路时,把手往嘴里一塞,能打出尖利的呼哨,我和庄上几个小孩私下里都叫他烧包筒子,都不太理他,很少跟他玩,他也不乐意跟我们一起玩,我们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她怎么会那么看他呢?那是什么表情啊,她也像我们一样看他不顺眼么?可是干嘛又笑起来?我百思而不得其解。她曾问过我那个男孩家住哪儿,我告诉了她。她进城后,曾来我们庄子找过那男孩一次,那次有没有来找我,我已经记得不大确切了。
那之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最近,又看到了她几次,我们到底还是没有在擦肩而过时四目相对,也终究没有说话。如果说了,又有什么可聊的呢,无非是曾经过往,无非是消失了的村庄,无非是相熟的人的现状,无非是各自的里短家长。。。。
生活琐碎冗长,待旧事诉完,美好嚼尽,还有什么呢?
留给回忆,也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