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苍的眼里,我们每一个人没有区别,无不匍匐在地,卑微如一粒尘埃,踽踽蜗行。
从昌都的芒康到阿里的冈仁波齐,全程约2400公里,了解西藏的人知道,这是一条怎么样曲折艰辛的路途。这条道路,从东向西横亘西藏,拉萨恰好位于中间,前半段是有中国最美公路之誉的318国道,后半程则是号称“世界屋脊的屋脊”的阿里高原,一路上要经过川藏线上的邦达、然乌、波密、林芝、米拉山口、墨竹工卡、工布江达,到达拉萨后继续向西,如果走南面的219线,再依次为江孜、日喀则、定日、仲巴,抵达神湖玛旁雍错之后,金字塔形的冈仁波齐神山就遥遥在望了。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的送行仪式,就像日常生活中一次随随便便的出门一样,尼玛扎堆和乡亲们就这样出发上路了,不同的是,从离开家门、踏上朝圣之路的那一刻起,每一步就都要三拜一叩俯身向大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简单机械甚至枯燥的动作。他们将用每天百次、千次、上万次的伏身跪拜,一步步接近目的地。
春水漫道,那就脱掉多余的衣服,在冰冷的水流中穿越就是;车子被撞毁,那干脆就舍弃掉它,以步代车,一步步完成剩余的路程。
一路上,没有人抱怨路途的艰辛,没有人质疑道路的曲直,没有人计较意外事故的赔偿,没有人矫情做秀,没有人偷懒取巧,没有人找借口糊弄,没有人急着赶时间,大家甚至还可以停下前进的脚步,帮助卸任的老村长忙完地里的春耕、花上两个月的时间替有病在身的女房东绕大昭寺磕完十万个长头。想想也是,既然路是自己选的,有什么道理不走下去、不走完呢?
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心无杂念,所有的同行人,都是那样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犹豫和挂牵,他们的眼神始终平和,心态永远虔诚,步履永远向前。一路上,无论发生和遇到什么,大家从里到外,皆得之坦然,失之安然。钱没了,想办法打工去赚;鞋子破了,换一双再穿;天黑了,支起帐篷席地而眠;渴了,凿开冰冻的河面汲水而饮;饿了,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手中的糌粑;路上的日子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缺少戏剧化的高潮,哪怕是曲珍半路生孩子和叔叔杨培溘然离世这样生老病死的大事,也不过宛若日常小事一样稀松平常。
得到和失去,给予和拥有,出生和死亡,都是那样的自然天成,一个个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灵魂就这样相依相伴,风雪无阻地坚定行走在朝圣的路上,殊理同途,大道至简,一切只道是平常。
生命经历轮回,有降生就有离去,有短暂的举茶相邀,就有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告别,平静如斯,淡泊似水,普普通通,相逢随缘。没有过多的俗套,没有过多的寒喧,没有欣喜若狂的欢喜,更没有难以自抑的悲伤恸哭,一切都是那么从容坦荡。
他们按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同时也并不排斥来自外界的指引和帮助,并据此不断修正自己的所为。老村长指点头束红巾的汉子应该摘掉头巾,走路太多的孩子要步履合拍,磕下去的头要碰到地面……
如今,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一次次缩短了旅途,刷新着纪录,更新着认知,唯一不变的,依然是他们旅途的终点。就像那些大马力的长途运输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灰尘,他们依然心无旁鹜,只关注自己脚下的路,依然要用心去体验,用脚步去丈量,因为在上苍的眼里,我们每一个人没有区别,无不匍匐在地,卑微如一粒尘埃,踽踽蜗行。
当很多人轻而易举地在物欲和精神世界里迷失自我,也许只有他们还能够始终坚持自己的方向和宝贵的信仰,我想,应该是因为想法简单,活得真实,所以才禁得起诱惑,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
其实,我们生活的哪一天不是在修行?走过的哪一步不是修行?
为什么我们总是那么浮躁,不妨问问自己:还能不能静下心来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完一本书?读完每一句话?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仔仔细细地完成好每一件事?态度诚恳地对待每一个陌生人?还愿不愿意捧出一颗真心和暖意回报给身边的人?
一步一叩的磕长头是缓慢乏味的,但蕴含其中的韧劲却笃定持久,仿佛生而不息的有规律心跳。
你,还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吗?